《公主她所向披靡》叶氏阿艽

1、第一章

　　第一章
　　神思三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个月。

　　兴德观在龙首山的深处，连日的积雪早已覆盖下山的道路，将这本就香火不盛的小观变成了一座孤岛。

　　扶夏蹲在庑廊下努力的扇着铜盆里炭火，试图让火燃的更旺一些。她的双眼睛被烟气熏的通红，但未完全碳化还带着木块的陈碳烟气缭绕，久久未曾燃透。

　　半掩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扶冬抱着小竹篓一脚深一脚浅地淌过积雪及膝深的院子走向扶夏。

　　“幸好这雪终于是要停了，观里的储粮都见底了。”她一边将手中的竹篓放下，一边跺着脚抖下靴子上的积雪。

　　扶夏怀着希望伸手掀开竹篓上的绸布后，不由露出担忧之色。

　　扶冬见状连忙解释道：“这已经是观中全部的白米了。观里的储粮本就不多，先前还捐出去了一些。恒如道长还未来得及派人采买，就下起了大雪，封了上山下山的路。”

　　扶夏叹了一口气，扶冬说的这些情况，她何尝又不知道呢。只是公主正在病中，已是缺医少药，若是在吃食上又出了短缺……小公爷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实在是担心。

　　“你去取粮辛苦了，快去扫扫身上的雪和泥，再换件衣服，把这火盆端到公主房里去吧，我去熬些热粥。”她们住的别院是在观中最偏僻的小院，去观里取粮还得走半个时辰的山路。

　　屋内，姬幼澄正靠在榻上，正喝着乳母常娘给她熬的甜梨汤。她将碗递给递给常娘，拿帕子轻轻沾了沾唇角。但这甜梨汤终究不是药，压不住喉间传来的燥痒之意。“咳咳咳。”她捂着嘴低咳了几声。

　　“公主。”常娘见状，一双细眉似乎要在眉心纠缠成结。“公主这咳疾愈发严重了，如今又被困在这山上缺医少药，可真是急煞我也。早知如此，当初婢子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该让小公爷将您从这地方接走的。”

　　“你无需自责，我不愿走，你如何劝我？况且即便今日表兄来了，我也是不走的。”她努力忍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感，将白帕收在袖中，“常娘，我的病我自己有数。我要在观中为祖母祈福三年，如今三年将满，不可半途而废。”

　　“公主您何必说这样的话，当年皇后的事情纯属意外，与您又有什么干系。再说皇后生前最喜爱的便是您，若皇后在天之灵见您如此自苦，又如何能安心呢？”

　　和丰三十九年，独居洛京十年之久的皇后因长宁公主被刺杀，重回长安，却在忆阳山遇雪崩身亡。圣人悲痛万分，长宁公主自请入兴德观为皇后祈福。

　　但“自请”二字不过一张遮羞布，皇后一入皇陵，圣人便迫不及待用的一张圣旨将重伤中的长宁公主送进了偏僻的兴德观，明显是迁怒至极。

　　长宁公主姬幼澄，本是元昭太子的嫡长女，是圣人和皇后的孙女，因元昭太子救架身亡后被破格擢升为公主。当年元昭太子身亡后，太子妃没有多久也去了。皇后一殁，长宁公主便彻底失势。再加上圣人厌弃，长宁公主被遗忘在了龙首山上。

　　“常娘，将我昨日未抄完经卷拿来。”

　　“是，公主。”常娘微微叹息，她知公主困在此处，不光是因为对皇后的内疚和圣人的圣旨，她还在等一个人——景桓公的长公子纪迟。

　　但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纪家如何舍得以嫡长孙尚主？如今唯有双亲俱无，由皇后抚养长大的戚小公爷才是值得托付之人。

　　日落之后，主仆几人早早熄了烛火休息。如今大雪封山，不仅粮食吃紧，炭火也紧缺。常娘几人舍不得用，只紧着姬幼澄一人用，姬幼澄也不忍心看她们挨冻，便令她们三人将小榻搬到了自己的内室，与她同居。常娘一开始还不敢，但是姬幼澄劝说她道，她与扶夏、扶冬若是病了，自己便再无人看顾。常娘才勉强同意。

　　常娘侧卧在小榻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屋外有“沙沙索索”之声，一开始，她下意识以为是又下雪了。但不过片刻之后，常娘忽然惊醒，她意识到这是人在雪地之中行进的声音。

　　常娘警觉地意识到了危险的靠近。

　　“公主、公主……”

　　姬幼澄因为病痛一向睡得很浅，常娘喊了两声，她便醒了过来。

　　“常……”

　　“嘘。”常娘捂住了姬幼澄的嘴，在她耳畔道，“恐有贼人来袭，公主还是先躲藏起来为妙。”常娘一手扶起姬幼澄，一手掀开枕头下的被子轻轻一按，床榻之下，便弹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空箱，她将姬幼澄扶入空箱躺好。

　　姬幼澄此时也听到了屋外的异响，伸手拽住常娘的衣袖，“不，常娘如果贼人非要我的命，此时此刻已无处再躲。”

　　姬幼澄心中已有决绝之意。虽然常娘与戚表哥还在为自己延医问药，但她自知时日无多。只是不知是何人对她这命不久矣的、失势之人起了歹意。

　　她，长宁公主姬幼澄，出生时是大卫最耀眼的明珠，然幼时失恃失怙，少时祖母辞世，祖父厌弃，竹马相离。掌上之珠痛失所依，跌落尘埃，黯若砂砾。

　　她这一生的尊荣与快乐都是来自他人的庇护，而如今在生命即将走向最后的之时，她不想逃避——与其如同丧家之犬被人屠杀，不如堂堂正正的离开，保留最后的一点骄傲。

　　“公主。”常娘面露祈求之色，“皇后，将公主托付与奴婢。三年前奴婢未曾守护好公主，如今奴婢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护公主周全！”

　　“常娘。”姬幼澄凝视常娘面上的皱纹、鬓间的白发，眼中不由露出悲伤、不舍。“此时已退无可退，若真是冲我而来，你们三人如何能敌？贼人若是未见我，必会放火焚屋。”

　　姬幼澄从暗柜中起来，神色坚定道，“吾绝不做畏畏求生之鼠辈。”

　　话说至此，常娘也明白无法再劝，只得道，“只要奴婢尚有一息，绝不让贼子伤公主分毫。”

　　姬幼澄正坐于榻上。

　　常娘点灯唤醒了睡梦中的扶夏和扶冬，在两人睡眼惺忪、迷茫之际，常娘分别将夹碳的火钳和剪烛芯的剪子递给了她们。

　　门外的脚步声因屋内忽然亮起的灯火而又一瞬间的迟疑，短暂的停顿后是更加迅速的靠近。

　　“砰！”门被撞破，刺骨的寒风压过烛火，明暗间，锋利的长刀亮起危险致命的光。

　　一、二、三、四……十。

　　姬幼澄冷静数着对方的人数，为了她们这四个弱质女流，对方竟然出动了十个死士。

　　当真是看得起她这个落魄之人。

　　常娘、扶夏和扶冬三人自然抵不过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是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抵挡片刻。冰冷又锋利的刀刃，直直朝着姬幼澄砍下。

　　忽然，“叮”金属撞击之声，急促又刺耳的响起。一股突然而来的外力迫使挥向姬幼澄脖颈的刀，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啊！”刀刃没入肩上皮肉带来的疼痛，迫使姬幼澄痛苦的闷哼出来。泪水瞬间盈满眼眶，一片模糊中，她看到一个紫衣男子破窗而入。

　　肩上的剧痛，让她迅速失去了一切感知。

　　等姬幼澄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离开熟悉的住所，所在之处是一个荒废的山洞。

　　还没有等姬幼澄打量完这个山洞，便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公主。待臣稍憩片刻，包扎妥当，便带公主下山。”

　　男子的声音很冷，但语气却十分沉稳，令人安心。

　　姬幼澄此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劲都使不出。她费力转动脑袋，才勉强看到救了自己的那名恩人。

　　但对方的现状似乎没有听起来那么好。

　　借着冬日的月光，姬幼澄看到那人的腰腹、胸膛、手臂都绑着绷带，绷带上殷出大片大片的血迹。男子正重新往伤口中倒着药粉，重新包装伤口。看起来像是之前就受了重伤，如今是伤口重新崩裂了。

　　男子对姬幼澄打量的目光并不在意。从容地收拾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合上衣服，走近姬幼澄。

　　“公主，事急从权，请恕臣无礼。”他俯身横抱起了姬幼澄。

　　姬幼澄静静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只觉得身子很轻。

　　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姬幼澄看着雪花渐渐飘入自己的眼中。

　　“恩公，常娘她们呢？”姬幼澄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

　　“臣救驾来迟，公主随侍的女官皆已殉职。”

　　姬幼澄虽早已猜测到常娘她们的结局，但仍存有一丝希望。

　　“恩公，你放我下来吧。你身受重伤，何必再带我这个拖累呢？”姬幼澄自觉大限将至，不愿再拖累恩人。恩人本就一身重伤，再带着她这个累赘，夜深雪大，姬幼澄怕最后两人都无法走出这龙首山。

　　“臣愿为公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其实能在死之前离开兴德观，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何尝不想离开兴德观的，只是她希望带走她的人是纪迟。可如今却是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离开。

　　抱着她的男子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抱着她前行。

　　“这位郎君。”姬幼澄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但实际上她的声音仍然低低不可闻。“我命你停下。”

　　少女苍白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浮现出一层浅薄的灰色。这样的灰色，他见过许多次，这是人之将死、弥留之际的颜色。他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少女最后的话语。

　　“恩公，请你把我安置于此处。”她顿了顿，言语中带了些冀望，“若有余力，希望你去找我表兄平安公戚无疾，让他带我回青州。我困在长安太久了，我想去青州看看母亲的故土。”

　　“是。”

　　“恩公可有妻室？”

　　他不解姬幼澄何意，稍稍迟疑道，“臣尚且孤身一身。”

　　月缘庵的红线千金难求，她一直留着，此时已与她无用。但却是她唯一可以报答恩公的东西，若他已有家室，便祝他夫妻白头偕老，若暂无，便希望他得遇良缘。

　　“我潦倒许久，身无长物可酬恩公救命之恩。我左袖暗袋之中还有一根月缘庵所求之红线，还望恩公受我薄礼，还愿恩公早日觅得如花美眷、夫妻恩爱、白首同心、子孙满……”

　　少女的低语渐渐迷失于雪中。

　　神思三年，姬氏与戚氏最后的血脉断绝，天下尽归姬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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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写了，之前的剧情感觉已经续不上了，重新改了大纲，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