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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知知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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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左前方,半尺远,掌风微弱,杀气几乎感觉不到。
正午的暑气蒸腾,所有人都昏昏沉沉,皇帝只身一人在湖心亭中午睡,最近的侍卫也在两丈远的桥上。此情此景,这杀手选择放弃速度,一心收敛行迹。他出招极慢,却正对要害。
只是这刺客算漏了一点,栾靖自年少继位以来,每日修习武艺。虽然他实战经验不足,但幸得名师指点,又性格强韧,也勉强可以算是高手。栾靖早就发现了这刺客的靠近,只是为了诱敌深入,才装成毫无知觉的样子。
就是此时!
栾靖反手扣住刺客的手腕,四两拨千斤地往旁边一推。
栾靖本是自信满满,甚至有些轻敌,就算自己不能生擒这贼人,只要他一击不中,旁边的侍卫就由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撒下天罗地网。
可是直到他扣住了刺客的手腕,才发觉事情不妙。这刺客竟然不闪不避,丝毫不在意地让栾靖的手指缠上自己的手。更可怕的是,他这缓慢的招式竟携着超出意料的巨力。在这巨力面前,栾靖这一拨别说四两了,怕是四钱都没有。
虽说四两拨千斤的把戏没有奏效,栾靖并没有慌。火光电石之间,他拧身向外一旋,想要滚下榻去,躲开攻击,就算躲不开,至少也可以卸下一部分力道。
太晚了!
栾靖的手来不及松开,竟然被这力道带着,自己的掌骨磕到了眉骨上,“咚”地一声闷响。
还好避开了眼睛,栾靖心中一松,顺着这个力道滚了下去。手背和眉骨都很痛,但似乎没有骨折。
栾靖翻身站起来,睁开眼。
眼前的刺客是一个小丫头,年纪最多十四五,细胳膊细腿的。可能是没想到这一击没能致命,脸上还有些惊诧。“我都没使什么劲,你滚那么远干什么?”她说,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真是可惜了,栾靖想。
身后的侍卫们并没有一拥而上,栾靖心下一乱,却不敢回头看,难道说…
这小丫头却没有给栾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说:“罚你跪着,你可倒好,竟然睡着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来跪好,我给你带了点凉茶。等下别人来了,可别说我来过。”
栾靖吃惊,你说什么?
栾靖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看自己。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个成色不太好的翡翠镯子,瓷白色的袖口上绣着简单的菱花暗纹,藕粉色的襦裙半旧,还带着刚刚滚过地上的尘土。
朕变成小丫鬟了?栾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对面的小丫头不解,问道:“你怎么了,摔着哪里了吗?”虽然急切,但声音仍旧是温温软软的。
她见栾靖不回答,两步走过来,拉起栾靖的手掌瞧了瞧,一点皮都没磨破。她转身把小桌上的杯子往栾靖手里一塞,说:“快喝了。”然后自己弯下腰,拍打粘了灰尘的襦裙。动作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栾靖举着杯子,向水面望去。夏日的湖水清澈,映着一方玲珑的亭台,和…一个拿着杯子的白衫少女,梳着双丫髻,瘦瘦小小的。
栾靖仰头,一饮而尽。感觉那不是消暑的凉茶,是奈何桥边的孟婆汤。
朕乃是大周皇帝,十岁继位,至今还未曾亲政。谁想一朝兴起,去湖心亭小憩,醒来竟然变成了一个小丫头?栾靖想,大概是自己真的在湖心亭遇刺身亡,但魂魄不灭,附身到了这瘦弱姑娘身上。说不定这姑娘是身子太弱,刚刚被晒死了。
栾靖感觉这个解释非常合理的。
倒影里的少女多了一位,刚刚打人的小丫头直起了身子。她足足比栾靖高了一头。那小丫头麻利地从栾靖手里把空杯子抽出来,命令说:“快去跪好,一会姑姑来了。”
栾靖不愿跪,但他很喜欢这小丫头软软的声音,打算多和她说两句话,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那小丫头却突然一声惊叫,把手里的杯子背在身后。
栾靖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只见临湖的回廊里走来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打扮像是一般仆妇。
那妇人问道:“雨见,你干什么呢?”她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从鼻翼一直划到下巴,一看就不好招惹。
那小丫头赶紧行礼:“曾姑姑万福金安,奴婢就是路过,路过。”
“花知,那你呢?”那妇人接着问。她虽然语气凶得很,但估计是因为常年伺候人,腰背有些佝偻。
栾靖心下凛然,看来花知就是自己的名字了。他又转眼撇了一下湖中自己的倒影,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朕现在是小丫鬟了,小丫鬟!
刚刚雨见行礼的速度太快,栾靖没把握自己可以照样再来一遍。只好心一横,就地跪了下来,口中学着雨见说:“曾姑姑万福金安。”
现在跪下的是身体,而不是灵魂。朕九五之尊,绝不会下跪。栾靖心中安慰自己。
可这“曾姑姑”还是生气了,说:“我看你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跪在这里,回话行礼的时候不能直勾勾地看人眼睛,你当你是谁?今天冲撞了徐姨娘,罚你跪半天,明天你要是冲撞了老爷夫人,你准备跪多久?往后三小姐出嫁,保不齐还要指你陪嫁,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得了?”
曾姑姑语气又凶又快,一通说教下来,雨见眼睛都红了。
栾靖却没什么感觉,只是窃喜这一番话把眼下的情形理顺了不少。自己名叫花知,大约是三小姐的小丫鬟。今天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才在这里罚跪。雨见估计和自己关系不错。另外,栾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掩饰打量人的目光,更不曾畏惧与人对视。
旁边雨见看花知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一把压下栾靖的脑袋,也跪下来,回话说:“曾姑姑息怒,花知年纪小不懂事,这次挨了罚,以后一定会记着的。花知,花知你快认错啊。”
栾靖心想,你不光让朕下跪,还想让朕低眉顺眼?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也不知栾靖是接受了现实,还是不愿辜负这为自己说话的小姐姐,说:“花知知错了,以后不敢了。”一杯凉茶救不回在响晴天跪了半天的嗓子,花知声音哑哑的,虽然栾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却很有几分讨饶的意思。
栾靖心中抱怨,花知这名字真娘。
“起来吧,”曾姑姑说,“雨见你去忙吧,花知跟我来。”
雨见起身回话,动作麻利。然后半扶半拉地把栾靖从地上拽起来。栾靖这才后知后觉,只觉髌骨好像碎了一般。
雨见给了栾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把凉茶杯子换了个手,侧身从曾姑姑身边穿过去,走了。
等雨见走远了,曾姑姑才开口说:“今天你做得没错,三小姐是主子,万万没有被姨娘欺负的道理。做奴婢的,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主子就是主子。”
栾靖只觉得低头低得脖颈发痛,主辱臣死的道理他一直都懂,不过站在臣的角度上想这件事儿,还是头一次。
曾姑姑没指望花知答话,她接着说:“但你这样也是莽撞了,做奴婢的,还是稳重些好,能少吃些苦头。”
栾靖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知道自己应该回话了,回想了一下曾经宫里奴婢的对话,低着头说:“谢曾姑姑教诲,花知记住了。”
曾姑姑转身,边走边说:“随我来。”
看姑姑转过身,栾靖赶紧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四下打量起来。这庭院看起来虽然层次丰富,实际上面积并不是很大,周围的几座小山和塔实际上都是在院墙之外的。檐角房梁看起来像是个官宦人家的样子。园中不仅有半池荷花,陆地上花木也布置得错落有致。在民间,这大概算是不错的门第了。
曾姑姑领着花知绕着小湖转了半圈,忽然停下了,转头指着廊下,对她说:“在这儿跪吧。”
栾靖赶紧把头低下来,心里却一阵懵。原来她是想领自己换个地方跪呀?刚刚不是说,花知干得漂亮吗?刚刚的亭子里好歹还能遮一下太阳,现在这里旁边就是个花坛,太阳就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这姑娘身体吃得消吗?这当奴婢的可真不容易。
栾靖琢磨了一下措辞,问道:“敢问姑姑,为何要花知跪在这里?”
曾姑姑又是一通说教:“刚刚教你的你都忘了吗?是不是主子让你做什么还要给你解释明白,解释不明白你就不干了?天天跟着雨见,怎么没学到半点机灵劲?”
栾靖语塞,感觉这中年妇人当真是不可理喻。于是两腿一弯,又跪在了地上。
曾姑姑:“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旁边的花坛里的树荫下,两三枝红花石蒜开得正好,细细地花蕊和花瓣伶伶地翘着,灵性又娇弱。栾靖忽然想到,自己正是因为想看新开的红花石蒜才会到御花园中赏花,才会一时兴起去湖心岛。一时间恍如隔世。
啊不,是如假包换的隔世。
忽然,只听一群人脚步由远及近,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老爷,那龙爪花今日果然开了。”一个中年男性说道,言语中虽没什么差错,但听起来就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油滑。栾靖赶快低下头。
栾靖心念一动,龙爪花,说的不就是这红花石蒜吗?
紧接着,一个年轻些的男人说:“这小孩子跪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个语气油滑的中年男人答道:“回少爷,她是三小姐房里的丫鬟,早上给三小姐采花的时候扰了徐姨娘,在这里罚跪。奴才这就让她跪远一点去,别扰了老爷赏花。”
这位老爷大约是一家之主,说道:“罢了,这么小的孩子,让她起来吧。”他顿了顿,又说,“既然徐姨娘怕打扰,就让她这几日都别出来了,静静心吧。”
“是,老爷。”那中年男人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油滑,听不出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