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万岁》青枫鱼

2、此剑无锋

　　忽明忽暗，万籁深处，无人问津。
　　“醒来吧。”
　　这是一个他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苍老，疲惫，怠倦的声音，是谁？
　　“醒来吧。”
　　是谁……
　　楚卿宵缓缓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怎么回事，他只记得那初月剑客的一掌他在说——开光？
　　使劲眨了眨眼睛，这回他终于能够看清了。
　　窗外的清风袅袅，拂过窗幔，拂过书桌，拂过床帘，来到他的跟前，额前的碎发被浅浅撩起，他看清了，他的身边，躺着一把剑，一把将他眼泪逼出来的剑，一把光芒万丈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亮色的剑。
　　金乌晒翅，一阙回响千年的流火，才能锻成这样一把剑。剑首雕如意，玉质天成。剑把裹鲛人鱼皮，缠以白绸，绸缎绣云纹，飘逸多姿。又有铭文相照，器宇轩昂。剑格设卡榫，涵日月星轨，交相辉映。
　　剑身为八边菱形，不着异色，却反而多了一种稳重与张力。莹莹水波窜动，又有了山河浩荡的底气。
　　这是……我的剑？
　　他伸出因常年窝居在家而苍白的手指，这种细弱在他们家族是只有孱弱病人才会有，甚至，那位即将去世的老侍从的手也比他有力。
　　他小心翼翼碰了碰它。在他碰的那个地方仿佛有一团温和的热气，在跟他打着招呼，像是旧友，像是新知。
　　这是我的剑啊。
　　他抚摸着剑身，从剑脊一路滑到剑把。丝绸淌着清浅的光晕，像是清晨刚被叫醒的露水，滑动出一路波光。
　　“小少爷！”
　　他停住手，把被子掀开，吃力的从床上坐下，门被推开，迎面来的是一个短褂布衣的同龄人，是宁延。
　　“小少爷，您别动啊，先等等，我给你找双鞋子。”
　　“我先前那双呢？”楚卿宵看着这人弯着腰在柜子下面掏鞋子，觉得莫名安心。
　　“昨天娇姑娘想吃泥鳅，借你鞋子用了一下。”
　　“……味儿大吗？”
　　宁延终于从柜子下面找出了一双躺着的六合靴。“你先试试，上次梅姨送来的。”然后露齿一笑“总之，娇姑娘很开心的吃完了所有泥鳅。”
　　楚卿宵半晌憋出了个恩，“对了，我睡了几天？”
　　“五天吧大概……诶，小少爷，你能够灵气化剑了啊，真是太棒了！”
　　楚卿宵这才又回过神，“恩，是啊。”他终于忍不住，也露出笑容“真是太棒了！”
　　“相信夫人听到也会开心的！”
　　“他们还没有回来吗？”他记得自己那晚出去前，这两人就已经离开一个月了，这次的行动据说出动了家族里不少元老级人物，连自己的两个哥哥也都出门迎战，他这种算是废了有心也无力，但这算下来接近四十天的行动，还没有结束吗？
　　“是啊，确实很久了……对了，小少爷，中午想吃什么，还是做清淡些，你才醒来，不能吃太腻的东西。”
　　楚卿宵套上靴子翻身下床，左手虚握了一下，这把剑便从床上瞬间回到他主人的手中。
　　“小少爷的剑真是太漂亮了!”宁延感叹道。
　　“恩，我先去试试它——不吃泥鳅。
　　宁延嘿嘿笑了笑，“好勒！”
　　长风万里行，让着陈年的江湖也变得生机勃□□来，是正午的阳光，从远隔千里的邻邦奔赴此处。
　　酒家小二，依旧坐在门槛上，抱着一个放钱的篓子，左手靠墙边立着把短剑，路过要喝酒的，丢几个钱，再阔步进店，挑一个大缸，捡一只土碗，豪饮，呵一声畅快，再阔步离去。门口小二纹丝不动，依旧抱着。听铜钱撞击竹篓子的声响。
　　小桥流水，没有人经过了，这会儿多数走江湖，谈国事的都窝在某处，抱着自己的剑，眯着眼稍作休息。
　　皇城门下，一只老猫摇了摇尾巴，从一位撑着剑的守卫身前经过。
　　楚卿宵缓步走到自家后院，这里把花花草草都腾空了，铺上一层青砖，给这群耍剑的人一个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以刀剑为生命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把武器或是灵气所化，如楚卿宵的家族，如黑白二剑客。或是传承家中传奇。传承的剑其实非常择人，玩的好，那就是传奇再续，若没玩好，那就是废铁烂铜。
　　灵气所化之刀剑更贴合主人脾性。
　　传承所得之刀剑更符合师家道行。
　　一般而言之所以接受传承是因为灵气的少，所以曾经有段时间，人们以接受传承为耻。后来时过境迁，反倒是希望接受传承的人却多了起来。
　　灵气一般是先天生成，要等到十岁左右才能化剑。不过十四岁就是灵气化剑的高峰期，依个人情况为准。
　　几乎所有灵气化剑的家族或是门派，特别是楚卿宵这样的世家大族，大都是十一二岁化的剑。那些小家族或是江湖常说的野路子也很少超过十五岁的。
　　所以像楚卿宵这种，虽然拥有灵气但到了十六岁就是吐不出剑来的实在是很难得一见。
　　从前那些缺少灵气的人都会自己锻造，但是他们发现这样剑的威力远不及灵气所成的剑，直到一位德高望重，泰山北斗的老前辈，在弥留之际，把自己的剑留给了他的徒弟。
　　那个徒弟开创了以传承之剑撑起整个江湖的先例。
　　据说，经手越多的传承之剑，威力越大。
　　据说，那把开创传承盛世的剑，流落天下。
　　那么，有灵气之人接受传承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机会自己制造，可惜，希望御双剑的人多，被剑气反噬的人也不少。在楚卿宵他们家藏书阁里某本江湖志上，这种人在历史上出现了四次，无一不是掀起了当时的血雨腥风。
　　而在楚卿宵所处的这个时代，也有一位。
　　既传承了师父的传奇剑，也自己化出了一把灵气之剑。
　　这位就是让楚卿宵在雨夜跑去桥边抑郁的人。
　　言师玉。
　　人称“栖梧公子”
　　容貌英俊，风姿绰约，十岁传承，十三岁化剑。现在已经出师云游四海。
　　这都是表象，言师玉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把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气哭。当然，此愿望虽然没有得逞，但要是再过两个月，老朋友还是化不出剑，估计离被刺激哭就不远了。
　　他这回不就一封信给楚卿宵堵到桥边赏月去了吗？
　　光华斗转，一粒苹果花被吹落，抛在了地上。
　　楚卿宵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剑，回忆书中的讲解，左脚踩实，右脚稍稍向前，把剑从身侧提到身前，手肘倾斜，剑刃隐而剑脊朝外，最后——出剑！只见剑面清澈倒影出白色的花轻轻摇动，一剑劈开，这一草一木，竟纹丝不动！
　　纹丝不动！
　　楚卿宵咽了口唾沫，他从脑中飞快搜索着八边菱形剑的用法，并尝试挥动，可不管他怎么挥剑，这剑仿佛有了它自己的想法一般，在与花啊草啊树木啊土壤啊快要相触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打了个死结，变成了一把没有开刃的剑，可等到提起来的一瞬间，这把剑又仿佛吸收了天地灵气，仿佛只用轻轻一挥，这后院就变成废墟。
　　这是个什么道理？
　　难道不是这么用的？
　　那是什么，观赏吗？
　　别人比武我围观，我比他们都好看？
　　这，这这这……
　　楚卿宵抹了把脸，重新抬剑，朝青砖边堆的小石头挥去。
　　再来。
　　他举起剑，朝树干挥去。
　　再来。
　　他把剑对着自己的手挥过去——“小少爷吃，诶小少爷你干什么呢！别想不开砍自己手啊！”
　　楚卿宵沉默了一下，然后把剑死死攥在手心，他握的是剑身，但是手却没有丝毫伤害，这把剑依旧温和得触碰这主人的皮肤，却让这位主人心凉了半截。
　　“少爷？”
　　楚卿宵把剑握了一下，顿时，这中看不中用的消失在空气中。
　　“恩，来了。那个，宁延，我问你个事。”
　　楚卿宵边说着边朝门口走去，“你说是不是所有刀剑都有用处？”
　　宁延也一边跟在楚卿宵身侧“当然了，你瞧，我这把，虽然是柄短剑，但是呢，却很适合切菜做饭砍柴杀鸡，刀剑当然都有自己的用处啦！”
　　“那要是这把剑连片叶子都削不掉呢？”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少爷你这把剑这么厉害，不会还没开刃吧？”
　　楚卿宵抿了抿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诶，这可就怪了，你要不把这剑弄出来，对着我挥挥试试。”
　　楚卿宵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还摸不清这剑的路数。”
　　宁延倒是没心没肺惯了的人，他见楚卿宵死活不肯就放弃了，嘴里还嘀咕“没事啊，就挥挥，万一只能对人有杀伤力呢？”
　　这对人有杀伤力还得了？你这不是身先士卒而是去作死啊！
　　“不过小少爷，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这剑有什么特别的恩，那个什么方式”他指了指指头，“比如滴血认个亲，或是要被火烧一顿才行……”
　　“南小三出新书了？”
　　“是啊，咳，试试呗，你这剑肯定厉害的，一见就知道！所以多点使用程序也是能够理解的嘛。”
　　二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停下，落座后宁延接着扯“所以待会呢，你先把你的剑拿出来，我们去柴房，刚才做完饭还剩点柴火应该够用。”
　　他夹了一片凉拌猪耳朵放嘴里嚼着“要是这不行你就滴几点血，还不行那就是我们想象力有限，总之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楚卿宵喝了口粥，有时候宁延这种不靠谱的坚定真是很让人安心啊。
　　饭后，二人果真去了柴房，这剑除了被火光点缀得更加迷人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就在楚卿宵要戳破手指滴血时，从空中落下一只游隼。
　　是言师玉的信使。
　　游隼这次飞得挺急，连毛都飞掉了不少，一副累的快要晕厥的样子。楚卿宵在袖中摸了摸，这才记起衣服换了还没来得及把那小袋儿装的小肉干带上，所以当游隼看向他时，他只好扯了扯袖子，示意送信费没了。
　　游隼的表情越发凄苦，啄啄自己脚上绑着的信，显然不愿再跟这些没有良心的人类多交流。
　　楚卿宵摸摸鼻子，把游隼脚上的信解了下来。
　　【近日不要出门，小心为上。若发生异变，切不可贸然行事。自己水品如何，自己心里要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