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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顾月帘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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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人间我叫顾一,生前的事儿记不多了。
家里有钱,能供读书。死的时候,我是个书生,还没考取功名。
那时,我可是堂堂一介书生,写的是一手好字,说话文绉的很。不过我没怎么吃过苦,娇生惯养,养得是又白又弱,有人喜欢,自然有人嫌弃。
他大概就是其中之一,高大强壮的背影,硬朗的轮廓。
男子的样貌连同名字确实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是我家中一员。
很看不上我的。到我的葬礼上,他也不过板一张臭脸,没为我留过一丁点点儿眼泪。
只不过,看见他微微握紧的双手,被自己捏得通红。
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脖子上有条痕儿。
罢了,无所谓谓,好像变成了鬼以后,我越发没心没肺。路子野,成了鬼的我就好似个浪子样,无法回头是岸了。
好吧,我也不大懂这是个什么比喻。
我爱上了吓人。捉弄人类,这大概是所有鬼在人间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了。
我吐着舌头了,略略略,作鬼脸状。
真的,如果你是一只留在人间的鬼,那么,将深刻地理解“无聊”这个字。
但我大约还是太留恋它,不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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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很快,我就找到了新的乐子。是个采药的小姑娘,大竹筐一背,咯噔咯噔上山去。
我就稍稍吓了她一下,那小姑娘竟吓得差点摔着,然后急忙连手带脚地跑回家。
她居然都哭了,到屋子里把薄被蒙到头上,抖啊抖。
吓人有个原则:老年人不可吓、太小的孩子不能吓、身子弱的不能吓。
这是鬼的自我职业修养,我深以为然。曾经与一个有些交情的女鬼交谈,她说起过一次不大好的经历。
那天,她走过自己的墓地旁边,没想到忘记撤了显身术,把一个老爷爷生生给吓个半死。
那时老爷爷的鬼魂从他身上飘了出来,两个鬼大眼瞪着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所以,这是第一次有人被我吓成这样。毕竟我长得也不算太恐怖嘛。
我可是一只俊秀鬼嘛。
有些不好意思。
没再吓过她,但觉得这个小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每天追着看她的日常,简直像看电视剧一样。
哪天她采药,被药草划到手指。小脸扭作一团,眼眶红红的。
哪天她被祖父教训,跑回房间,自个儿偷偷在那抹眼泪。
哪天她去山上挑水,累得要死。回去揉了揉酸痛的腿,倒头就睡。
鸡毛蒜皮,但却有趣儿。
可是后来她死了,真可惜。那时小姑娘都变成大姑娘啦,每天走到市里去卖药,生活渐渐过得有了起色。
可不知被哪个混蛋乡绅给见了,硬是想要了她的身子。
小姑娘哭啊,像当时采药划伤了手一样,秀美的脸扭作一团,满是痛苦。她誓死不依,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挣扎。最后被人打断了腰椎,啐口唾沫。
我站在边上,是白天,什么都干不了。
小姑娘终于被好心人抬回家去。祖父一人把小姑娘带大,见到她的样子,喘不过气来。
再不换不回一个健康完整的小姑娘。
家中很快就更落魄了,变化的很明显。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也再没有什么劳动力去采药卖药。
心里有东西塞着,可我哭不出来。鬼在人间是不能哭泣的,只能冷漠地看着。
我看着老人每天迈着年迈的双腿,弓着腰,身子迟缓,颤颤巍巍地登高山采药去。
可小姑娘还是死了,除了老人无人吊唁。老人不喊不闹,只用慈爱的眼望着生命尽头的孩子,道不尽的无奈和平和。
我的电视剧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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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流浪,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等到了新的归处。
这次是个戏子,看他也挺好玩的。
涂着粉面,穿着厚厚的戏服。
看他在台上唱戏,咿咿呀呀的我倒是听不懂。只不过是衣香鬓影,自有风情万种。何况他看得见我。
我依旧记不清他,大概让自己难受的东西,我会选择性的去遗忘。
但那种陈旧封存的感觉,还在。
破旧记忆里的一抹亮色,眼波流转替代千言万语。
还记得小的片段,不多了。
——戏子唱着戏,台下却无人,仅一鬼而已。
顾一磕着瓜子,散漫地坐着,书生青衣皱皱巴巴地压在屁股底下。
“好!”,顾一听不懂戏,倒学会了喝彩,一个劲儿地瞎鼓掌。
戏子口里含糊带京腔,表情倒是淡淡的,“你又来了。”
他向这个老朋友微笑一下,相视是多年累积的默契。
这一眼,顾月帘记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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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会死,戏子死的时候,灵魂不知飘向何处了。只记得他死得惨,几根长矛扎进他的胸腔。
我不敢去想,一回忆起来就是承受不起的疼。
终于不再留恋人间,这里热闹欢喜我已经过,诸般苦难我也见识。
我的灵魂开始下沉。地界欢迎我。
在下沉的时候,我仰起脖子,晃晃脑袋吐出长舌头。
再对这个人世最后做一次鬼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