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春》快雨端宜

3、回忆-情深

　　那夜他早早的买通了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去浣衣局守着，而自己因为父皇召见而耽误了些时间，见天色已晚，才急忙匆匆地向浣衣局赶去。
　　他转过廊角，便看到粗服布衣未施粉黛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院中，独自一个人在祭拜着谁。她微微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向火盆中添着纸钱，夜风习习，撩过她的额发，拂过她的眼角眉梢，她静静的出着神，没有了平日里的坚强无畏，却别有一番风情。
　　他放轻了脚步向她走去，及至跟前，方才开口：“你在祭拜谁？”
　　她闻声抬头看到他，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她没有半分的惊诧，只是轻轻开口答道：“君桃。我的护卫。”
　　我记得她。确是忠仆。
　　似乎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垂了眼，没有说话。
　　他看到如此，默了半响，方又开口道：
　　“本王已经听说浚儿打伤你的事了。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这句话他暗藏了心机，其实他早就已从宫里的暗线听闻浚儿狠心痛打未央的事，却一直捱着担心没有来看她。多年从宫闱中摸爬滚打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只有抓住最好的时机，才能一击毙命。
　　他费尽心机撒了一个弥天大网，也不过是想要把这个女子牢牢地抓在手心。
　　说他趁虚而入也好，卑鄙无耻也罢，只要可以将她留在他身边，这世俗的骂名，他全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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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是他，一定选择相信你。
　　他意料之中的看到她眼底忽然莹然的泪光，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这般脆弱的模样，他本该窃喜的，可她低眉微蹙的眉眼却让他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他抬手重重的拍了两下，一边早已等待了多时的小太监闻声悄悄探出身子，打开手中的锦囊。无数细小的萤火虫闪着青绿色的光芒飞了出来，点亮了浣衣局院中黯淡的夜色。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轻轻地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疑惑地抬头，却看到满院落下的星光，闪闪烁烁的荧光漂浮在半空中，美得仿佛令人沉迷的梦境。
　　他看到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望向天幕，小小的脸上漾起一抹极轻极浅的笑容，忽然就感到难言的满足，她的笑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胜过这世间的千种美景，万种赏赐。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带着点惊奇和欢喜的恬笑，忽然发现，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
　　这场景太温暖，他不由得声音都柔了下来，眉目含笑的哄她：“星星出来了，你还不许愿？”
　　她闻言飞快地看了一下他，或许是这场景太美，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于是竟像个小女孩一样依言低下头去闭起眼，乖巧的许愿。
　　满院荧光飞舞，殿前的两棵银杏树摇落一地的黄扇，夜风清凉，他隔得远远的望着他心爱的姑娘。她瘦了些，面色是些微的苍白，素服布衣掩不住她的清丽，她微微的低着头，下巴轻轻的恪在交错的双手上，那么的乖巧和温顺，让他陡然生出志得意满后意兴阑珊的安然。
　　他欣赏她的聪慧机敏，却爱上她的温柔善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陷进去了，就再也抽不得身。
　　他一直记得那晚，殿阕重重的深宫，满庭迷离的萤火，院中黄叶飒飒的银杏，风中微微灰烬的味道，女子嫣然的笑，他第一次向她表白心意，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柔情。
　　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把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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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去时他站在廊角回头遥望，看到女子在夜风萦萦中些微萧瑟的背影，她微微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满院的荧光，星斗盈水，秋波应醉。
　　她站了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满庭的风霜玉露，却都比不上她惊鸿一瞥间眉角漾起的温柔浅笑。
　　那个女子，终于伴着漫天萤火成为他余生中永不落幕的风景。

　　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在那个温暖的小小斗室，他心爱的女子身着粉白的衣衫隔着小半道屏风讶然地看着他。她的表情带着一点点惊慌，让他想起春日围猎时藏于桃花从中的柔弱幼鹿。
　　彼时他仍清醒，甚至带了一丝无措与难堪，他从未想过像这样冒失的闯入她的闺房，如此的鲁莽而不怀好意。
　　他一直希望在她心中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他本打算离开的，可是你瞧，连老天都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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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迅捷的扶住因眩晕而站立不稳的女子的肩，护着他一同跌倒到了地上。
　　小几上的如意缠枝莲纹的铜香炉腾起丝丝缕缕的雾气。
　　温暖如春的室内，浓郁的香气几欲让他窒息，他怀抱着女子温热的身体，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重若擂鼓。
　　扶在她颈后的手忽的握紧，猛然袭来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点的理智，他盯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想要站起身来。
　　可她忽的轻轻偏头，仰起脸来看他。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的额间，她端详着他的脸，一寸一寸，仔仔细细，仿佛这张面孔是什么值得好好研究的东西。许久，忽得扬起一个明丽的笑。
　　那一刻他的心口忽然一窒，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怀中的女子那样的柔弱而温顺，她在明媚的日光中仰起脸来，面容带着一点点迷茫，眼睛却亮的不成样子，有着少女的稚气模样，仿佛她仍是二八年华，偷偷溜出家门和心爱的人约会，她等了许久，她的良人终于揽她在怀轻声唤她。
　　身体深处的火猛的燃烧起来，烧掉了他死死克制的理智，他闭了闭眼，终于不管不顾的俯下了身去。
　　他会对她负责的。她会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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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充斥着迷离香气，她气息温软，熨贴在他颈侧，那感受如此美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云端。他端详着她的脸，反反复复的摩挲，那样的小小翼翼，那样的视若珍宝，用尽了他一生的柔情。
　　这个十三岁就懂得收买人心的男人，从年少一路走来，日日都是心神警醒，步步都是谨慎小心，局局都是算无遗漏，他该知道他在做一件怎样可怕又放肆的事情，他该明白这是皇宫，他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可他还是选择继续错下去。
　　是，他是隐忍谨慎的皇子，他是算无遗漏的弈者，可他更是一个男人，正值盛年，血气方刚，而怀中的女子那样美，他费尽了心机想要得到，此刻她就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毫无戒备，唾手可得。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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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迷蒙的脸上，她感到这气息的陌生，她终于惊醒。
　　不要这样。
　　她惊慌失措的伸手推开他，可惜早已没了半分力气，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更像是挑逗。他伸手死死握住她骤然冰冷的手，怎样都不想放开。
　　就像他曾说过的，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已经放纵了自己的欲望，就不打算再放弃。
　　他那样耐心地诱哄，带着几乎让人溺毙的温柔，尽管渴望那么强烈，尽管他已经如火焚身，他还是拼尽了最后一点理智来安抚她，来承诺她。
　　未央，我是真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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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未央拼尽全力地推开他，抓起剪刀对准他时，他都是不打算放弃的，他甚至觉得她有些可爱，他征战多年，军功无数，战场上的刀剑都不怕，难道会怕她此时虚弱的几乎都握不住的小小的剪刀么？
　　又或者他觉得，用一道伤，换来日思夜想的她，这笔买卖，值而又值。
　　所以他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真的以为，这样可以阻止我吗？”
　　她盯着他意乱情迷的脸，忽然就感到恐惧，她太清楚这个男人的野心和手段，幸而她也同样的聪明而勇敢，千钧一发间，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猛的就把剪刀对准了自己。
　　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清醒，他看着女子眼中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忽然就卸了力。
　　他那样了解她，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他可以无惧她对准自己的利刃，他可以无谓自己是否受伤，可他却不能拿她冒险。
　　他不能，亦不敢。
　　他慢慢地直起身子，站起来的一瞬间看到她脸上陡然放松的神情。他深深闭了眼，终于苦笑。
　　她不过是仗着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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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不久他听闻那日李常茹所下的是最厉害的催情香，忍不住嗤笑。
　　窗外孤月一弯，满院散着杜衡的冷香，他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精致的银色酒盏放到眼前端详。窗外清风掠过，月光映在小小的银杯上，闪烁着细碎的微芒，像极了那日她眼中粼粼的波光。
　　他把酒杯凑到唇边，猛地一仰头。
　　冷酒入愁肠。他轻轻闭上了眼，克制住心底那越来越浓烈的炽热。
　　世上最厉害的催情香么？
　　明明应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