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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三——墨兰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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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墨兰,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
其实我本不叫墨兰,也不是什么地位高等的大宫女。
我那时叫迎春,还在宫中最低等的浣衣局中做着小小的宫女。
你问我那时是何时?
呵,我也不记得了呢。
我这一生所有可以拿来细数的记忆,或许都是在承平三年的那个春日而起的。
那时我初入浣衣局,人弱势微,本就是家道中落没籍入宫的小宫女,况且又是进的宫中苦寒之地,第一天免不了要受些下马威。同做的资历久的姐姐弄脏了刚刚洗好的衣物,却诬到我身上,浣衣局管事的于良使却未有一言责她,只是厉声训斥我。我百口莫辩,低头受训时却见那个宫女在背后掩嘴偷笑,心下了然。
尽管入宫不过短短两年,却已见惯了这宫中的人情冷暖,我见此也只好苦笑一声认罪受罚。只是还未等的我开口,便听到一声清叱:“慢着。”
我惊讶,循声抬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急匆匆地朝这个方向走来,衣装素净,却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步伐虽急,却端的是四平八稳,清风不扰,纤尘不起,竟是御前侍奉的品阶上等的的大宫女。
于良使一脸奉承的笑意,迎上前去:“兰窈姑姑怎么有空来这儿,可是来取皇后娘娘的衣裳的。”
兰窈?我努力思索,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吗?只是她怎么会无故到这儿来,按理讲,像这种取衣裳的小小琐事,是不需要她亲自来做的啊。
我这厢正胡思乱想,却见兰窈姑姑状似无意的瞟了我一眼,却并未回答于良使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身,在她耳侧低语几句。于良使的身子忽然紧绷,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她愣愣地退后一步,继而低下头去小心答道:“奴婢明白了。”
兰窈姑姑满意的点点头,再并未停留,转身离去,只是离去前又轻轻看了我一眼,面目和善,可那其中掩饰不住的探究却让我暗自疑惑。
还未等我揣测出一二,于良使忽然凑到我身侧,我猝不及防的抬头,却被她脸上万年难得一见的笑意吓得七魂没了六魄:“迎春啊,你说你认识这么大的人物怎么也不和姑姑说一声呀,今天的事儿是姑姑不好,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说着,她回过头去对着刚刚还幸灾乐祸的那个宫女声色俱厉的训斥:“看什么!还不快去干活!下次再出这样的事,仔细你的皮!”
我心下微讶,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抬眼循着兰窈姑姑的脚步看去,便看到浣衣局门侧一树阴影下掩着的纤挑人影。
浣衣局门侧生者一株银杏并一株梨树,此时春季,银杏仍是寻常的嫩绿,可梨花却是当季,纷繁密匝,开得正好。她就掩在那一树素白之下,身着宝蓝素襟广袖常服,上绣着繁复的并蒂缠莲纹,一头乌发尽数挽起,却未上高冠,只是扦了对儿别致的发簪,下垂着明珠碎玉等物。清风忽起,梨花纷扬而下,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映着朱墙碧瓦,青石梨花,真正是一幅明丽惊俗的画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市坊传言中的传奇,得当今圣上无上荣宠的女子,曾经的北凉余孽。
而今母仪天下的皇后,李未央。
及至见了,才终于明白缘何她能得三年圣眷独宠。
难怪,难怪。
她就静静的站在浣衣局小小的侧门旁,肤若新荔,眉如墨画,乌发纤腰,细米朱唇。而最动人的当属她那一双眼睛,那眸子生的极美,黑而亮,蕴着一股掩不住的贵气与灵动,却又如此的平和而温柔,像是两丸温润的墨玉,轻轻一瞥间似是已诉千言,又似一语未发。只是我不知道她眼中为何有那么多的悲伤,像是初春的湖,下面流水潺潺,却始终隔着一层透亮的薄冰,她那样百转千回的心思,你只能看着,可却摸不到,抓不住。
为什么?
世人皆羡的宠爱,无上的荣耀,她本该是这世上最为幸福的女子,可为何眼中却有着这样的神情?
那双眼睛仿佛有着不可言说的魔力,让你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我发了怔,竟忘了行礼,等回过神来,才猛然记起这不合礼数,慌忙俯下身去。低头的刹那我大着胆子抬起眼,看到她怔怔的神情,眼睛望着我,却又似乎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那眼神飘而远,隔着秘而不宣的往事,却无端的让我心生微凉。
良久,她终于回过了神,却没有如我所料般离去,反而抬步朝我走来,步伐微乱,带起轻尘,是显然的急切,我心下一乱,不由得暗暗叫苦。
正胡思乱想时,却听到那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皇后娘娘的身子生生顿在那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起了淡淡的自嘲,而后微微侧过脸去,像是对着身边的兰窈轻声吩咐,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算了。走吧。“
我微微一怔。那日恰起顺风,三月和风捎来她的低语,轻柔的萦绕在耳畔。
算了。
像的很,可终归不是她。
再一次站在思贤殿中时,我不意外的看到她眼中的惊讶与失神。
清贵的年轻帝王无声地为她布了一箸菜,收回筷子,看着她的侧脸,眼中带着些许笑意,慢不经心地开口。
这个丫头看着讨喜的很,喜欢吗?
女子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开口,只是微抿了唇,垂了眼瞧着盘中色泽诱人的佳肴,一语不发,带着无声的疏离。
皇上倒是不急也不怒,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头看向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嗓音隐有金石之声,带着天皇贵胄的压迫。
不知怎得,我总觉得面前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瘆人的很,急忙低下了头去,毕恭毕敬地小心回道:”奴婢迎春。”
“迎春这名字俗气了些。不如...”皇上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不如改为墨兰吧。”
我还未来及谢恩,便看到原本默不作声地皇后娘娘霍然抬头,怔然地望向对面的男人。她的脸上戴了一夜的平静面具似乎是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尘封的情绪隐隐露出端倪。
她瞧着皇上,“你......”
皇上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衣裳簌簌轻响,皇上站起身来,绕过小几慢慢走到她身后,而后微微俯下身子,伸手环住了女子的单薄双肩。
你身边确是得有一个贴心人侍奉着。之前有白芷,现在便有墨兰。
他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稳稳地抚住她的双肩,低着头,脸颊亲密地贴着她的鬓角,声音低沉而温柔。
你还记得吗,朕说过,他能为你做的,朕也能为你做;他能给你的,朕会给你更多。
你失去的,朕会一样一样的,补偿给你。
他的声音微哑,如同叹息,带了似疲累与无可奈何。
未央,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呢?朕是真心的。
袅袅而起的篆烟中,女子的眼光轻轻的闪了一下,映着昏黄的烛光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的面上终于浮起了一丝隐隐的挣扎,微微转过头去似乎是想看一眼皇上,可转到一半却顿了下来,僵持了半晌,才又转过脸来,垂目不语。
皇上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眷恋与安抚轻轻抚摸过女子莹白的后颈,而后收回手,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及至行到我身边,原本不语的皇后娘娘忽然开口,带着点懊恼的叹口气。
“...谢谢你。”
尽管声音轻不可闻,可我知道,皇上分明听到了。
他的脚步微顿,原本平静的双眼轻轻的飘忽了一下,抿紧的唇角柔和下来,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生出忽起的笑意,让人想起戏文中为博佳人一笑的年轻王爷,褪去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冷戾。
彼时粉罗香炉暖,朗空半月残。我尚年少,不知夫妻相处之道,却也能瞧出帝后并非如坊间传言那般琴瑟和谐。
宠爱,并不代表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