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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插钗 ...

  •   请求父皇赐婚的那夜,他独自在府中饮酒,清冷的夜晚,时闻野鸦的鸣叫,粗嘎难听,吵得他心烦意乱,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酒杯,执起架上的佩剑,大步向院中走去。
      院中生着一株年岁尚老的梨树,此时正值早春,梨花开得正好,繁复重叠,盛盛地压在枝头,在漆黑的夜中仿若落了一树的新雪,美得那么清冷,却又那么夺目。
      他忽然就觉得那白是那么的刺眼,在这个沉寂的寒夜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利剑噌然出鞘,凌厉的刃光将如水的月色割得支离破碎,他舞剑的身姿堪称优美,只是行云流水间是掩不住的狠戾,不过片刻,满树的梨花纷扬而下。
      他在纷扬如雪的花雨中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女子清冷疏离的面容,想起了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时眉目间的坚定和决绝,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毫无缘由的怒气是从何而来。
      而他更加悲哀的发现,就连只是想到她的面容,他都从心底泛起自己无法抑制的柔情。
      他慢慢地抬手抓紧了自己心口的衣裳,那里满满回荡着的,全是她的声音,温柔的、惊讶的,平静的,愤怒的,一声一声,响在他的心里,疼得他不能自已。
      野鸦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过,他僵立了许久,终于松开手,颓然得倚靠在老树粗砺的树干上,任凭汹涌的疼痛将自己淹没。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他从不敢细想这个问题,因为他从不敢承认自己也会爱上一个人,更不敢承认他会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坚持着他引以为傲的冷情,他始终告诉自己,他爱的是权势。
      所以他不能承认他爱她。他当然不能。
      承认了,他就输了。
      他不能输。
      决不能。
      可在这个孤寂的寒夜,他突然就想把他的真心挖出来,他突然就想看一看,他输的究竟有多彻底。

      -------------

      那年杏花微雨,他奉旨前往尚书府祝寿。
      府前舞狮舞得极其精彩,他饶有兴味地驻足观看,然而正值高潮时,那舞狮者却脚下一滑,猛的将精致威武的狮头抛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细想就几步上前迅捷德揽住了那舞狮人的腰,生生扼住了那人踉跄的步伐。
      入手的触感纤细,竟是个女子。他在片刻的讶异后低头去看,却一眼惊艳。怀中的女子有着姣好的面容和处变不惊的气度,不过瞬间,便掩去了眼中的惊慌、探究和了然,恢复到了黑白分明的平静。
      他一生所见美人无数,但却无人像她一样,只一眼,便入了他的心。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只是那时,他还来不及去想,这一眼,到底是缘,还是劫。

      --------------

      后来她初露锋芒,依靠救灾之策获得圣上亲赐的县主身份,他惊讶于她的聪慧和勇敢,也更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于是借着宴会的机由去看她。
      他状似无意地绕了大半个尚书府,终于在临湖水榭中寻到她。他不由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以她为名举办的宴会,这个当事人却悠哉悠哉的坐在这个避世一般的僻静水榭中,任由一帮聒噪的小姐夫人在花园中相互虚伪的寒暄。
      他想,这个女子真是与众不同。
      那日春阳微醺,风中推递着桃花的清浅香气,身着绯红锦衣的女子孤身一人的屈膝坐在小榭的美人靠上,她的眼神那样遥远,越过波光微漾的湖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或许是那场景太过美好,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突然就如戏文上年轻的风流公子一样,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他蹑手蹑脚地凑到她的身旁,悄无声息地半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脸庞。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看到她的眼睛,那样的平静而又深远,隔着并不伤人的锋芒和秘而不宣的往事。
      他明明离她那样近,可他却觉得她那么遥远,远的触不可及。
      她想得出神,连与他呼吸相闻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在心里笑,真是单纯的可爱。

      县主。
      她听到这近在耳边的声音猛然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她惊慌的后仰,却不知这本能的反应已将她推入险境,伴着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她仰面向湖心倒去。
      事起突然,他亦是惊了一下,来不及思考,急忙的伸出手要拉住这个惊慌的女子,却不想被已经失措的她一个借力回身,拉的他狼狈地跌向湖心。
      而她在一片无依间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借力而起,旋身间青丝飞散,发间插着的白玉簇桃花簪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掉落在地上。
      甫一站稳,便看到玄衣的男子狼狈跌去的身影,她迅捷的伸手,在抓无可抓间攥住他的腰带,险之又险地将他拉了回来。
      臣女救了殿下一命,我们扯平了。
      那时她还身负着国仇家恨,有着冷漠疏离的态度,而他却以为她只是小女儿家的恼怒。微风习习中他看着她微有不悦的脸,想起刚刚实在难称风雅的一幕,竟然不由自主的低头轻笑。
      红漆地板上凌乱地散着一支精致的玉簪,簪头白中透粉的桃花簇簇绽放,映着碧绿玉叶,鲜妍明丽,像极了面前的女子。那么美,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诗经中的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而后他装作还钗,不动声色的占了她的便宜,掌中柔荑纤长雪白,他握惯了硬弓铁剑的手已然收了力道,却还是令她吃痛皱眉,她抬头看他,眉目清澈间满是不解和强自按捺的恼意。
      像一只暗自亮出了利爪的被惹怒的小猫,让他忍不住逗逗她,再逗逗她。
      所以他明明瞧出了她的不悦,却仍未松手,反而愈加近的凑到她身侧,抬手为她插上鬓后的发簪,他离得那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雪白纤细脖颈的僵硬。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打在她身上,隐隐泛起一层柔光,长长的碎玉流苏安静地垂下来,搭在她的发上,美得如同一幅隽永的画卷。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微风习习,日光和暖,他站在她身边,从来波澜不惊的心底忽然就不动声色的动了一下。

      而多年以后他偶然翻开多年不曾翻阅的诗经,泛旧书页上的簪花小楷忽然就将他带回了那年桃花灼灼的春日。仗剑驰马的男人伸出指节分明的手反反复复的摩挲着那十六个字,忽然觉得这句诗犹如谶言,预示了他日后次次的沦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分明是一首求嫁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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