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我是骄阳

2、妈妈

　　妈妈的病来得很突然。

　　那是一年春天，妈妈瘦了一些，心情还有点急。当时我已经工作了，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城市住宿舍。有一天很晚了，妈妈来找我，手里拿了个袋子，装着我最爱吃的苹果。妈妈告诉我爸爸出差了，她要和我住一晚，谈谈让我与两地的男友尽快分手的事。我与星河在大学里相处两年，毕业后他去了很远的城市作了一名现役军官。

　　我宿舍里还有两位同事，有些话我不想公开说，而且妈妈让我分手这件事，我仍然接受不了。当时的我，两地是最大的痛苦，相思又是唯一的慰藉，每天都在这种无力的纠缠中生活，越发让我落落寡欢。我想改变这种状况，但却无法割舍这份感情。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几度想放弃稳定的工作，不管不顾地去投奔，但是他一直不赞成那么做。

　　那晚我把妈妈送到火车站，让她还是回家去住，妈妈催促我回宿舍，我在剪票口前向她挥手，人群中的妈妈，看着有点矮小，她一直目送着我离开。

　　若干年后，我仍然不能忘记那一晚，我没有安抚妈妈的焦虑，让她一个人深夜回家去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回想的过程还是十分艰难。

　　后来爸爸打电话来让我直接去省里的一个大医院。

　　在路上爸爸告诉我妈妈的病情，我惊得几乎拿不稳电话。从电梯上跑下来，妈妈就站在大厅里等我，几日不见，脸色已经蜡黄。我走过去轻声说：“妈妈，你不要吓我。”妈妈抱住我，我们一起哭了。

　　厅里有一幅人体的剖面图，妈妈领着我，指给我看那个肿瘤的位置，那是血管汇聚的地方，不能根除。

　　我给星河打电话，他静静地听着我哭，然后说没有办法了。

　　之后我们家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日子。不止是钱，不止是体力，不止是精力，还有越来越深重的绝望。

　　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妈妈后来灰败的脸色，妈妈每照一次镜子后要沉默很久；想起爸爸几个月和衣而眠，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只要妈妈动一动，在其他床上临时借眠一下的爸爸都会立即醒来；想起医院里到处弥漫的特殊的味道；想起我怎么走，怎么拐，然后就会看见妈妈的病房，推开门，妈妈就在靠门边的那张床上笑着说：“我女儿来了。”……

　　妈妈最后走的时候，坐着靠在爸爸的怀里，脸色十分淡然，仿佛在浅睡，但是没有呼吸。

　　爸爸头发几乎全白。

　　与病魔对抗的这一场战役，妈妈是最坚强的勇士，在她不太难受的时候会给病友们唱草原上的民歌。妈妈的嗓音十分清澈，后来经常唱不上去了，爸爸就递水过去让她歇歇喘口气。爸爸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令医护人员和病友们十分感动，也是妈妈唯一的扶持和希望。

　　现在我还时常梦到病重的妈妈，恹恹地看着我，用目光让我去想办法，然后我奔波求告，一筹莫展。真是一种蚀骨的绝望。当我醒来，便无法再入睡。我会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洒满阳光的病床上妈妈面向窗子寻找着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个觉。我走进来站在床边看着妈妈穿着病号服在暖暖的阳光中微眯着眼睛，医生摇着头对我说的话一遍一遍在我头脑中嗡嗡作响。妈妈睡着了，我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力气。

　　我要写写停停，等眼泪慢慢回到眼睛里，等视线再清楚回来，才能继续写出这些字。心底深处那些几乎麻木的无助每翻出一次，心就再受一次鞭挞，很多事我想说：“妈妈，对不起，但是当时我已经尽力了。”

　　早上爸爸告诉我，昨天梦见妈妈了，她笑得很开心，但是没有说什么。我说，那是妈妈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