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印阙》忘却不易

3、试药（二）

　　是谁说的——只是一只狗狗，多哄哄的话，问题不大？
　　要知道这世间的事，“料不到”不是最可怕的，如此这般“想当然”才是真真糟糕。
　　文舯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之前自己怎么能觉得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就见鬼了！这吃了药的蠢狗最喜欢的原来不是他的主人，忘仙楼那个眼睛小得躲在褶子后面的胖掌柜，那它喜欢的是什么？
　　“难道也把你当相好了？”薛映阙摸了摸下巴。
　　“别问我，我不知道啊啊啊！”文舯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那猊狗在他后面紧追猛赶，狂吠不止，鼻子已经几次三番碰着他的鞋拔子了，有种恨不得连鞋带脚一起咬下来的感觉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选择这空旷无人的地方，压根不利于他利用地形脱困啊！
　　靠朋友？别指望了！
　　薛映阙提着气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只会说废话：“你跑得这么带劲儿干什么？越跑它越咬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文舯咬牙切齿，但这次不一样啊，你看那小畜生眼里的凶光，像是要把他连皮儿带肉一起吞了才肯罢休的啊！可惜他跑得根本顾不上说话，心里想得太多，动作难免分神儿，就这迟了一拍的功夫，那恶犬已经狠狠扑上，他隔着靴子都几乎能感受到长舌头热乎乎粘嗒嗒的潮劲儿和犬牙锋利的质感，可怜一个弱质青年，被吓得魂飞魄散，泪眼汪汪。
　　好在，好在他的损友终于靠谱了一回，就在这猊狗的嘴巴大开大合，打算给他来个透心凉之际，薛映阙揪着犬后颈生生把它拖开了。那狗还在后面不满地狂吠，文舯腿一软，直接扑到了地上。
　　“我以为它只把你当相好呢”，薛映阙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你之前见死不救？又等着看笑话呢，是吧！”文舯竭力喘着粗气，大声控诉，气得眼圈都要红了。
　　“啧啧，这么说是不是太没良心？看这不要命的架势，忘仙楼的狗果然最爱的还是肉骨头啊！”薛映阙毫不费力地单手拎着左右挣扎的大犬，心情颇好：“把它给我娘如何？看你以后还敢仗着她心慈在我家宅子里胡闹。”
　　“你”薛映阙，你有没有良心？
　　然而文舯喘气喘得肺都疼，根本没力气再多说一句，只能用眼神表示愤怒。
　　薛映阙当然无视。
　　歇息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文舯才微喘着气跟在薛映阙后面慢慢回到忘仙楼。这药好像连猊狗的嗅觉都影响了，明明没看见他，却挣扎着想要向后扑，真真吓人呢。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薛映阙把猊狗往掌柜的面前一扔，只说：“你这狗疯了，连客人都咬。”
　　掌柜的一见那狗猛向文舯扑的架势，忙双手紧紧拉住了，愁眉苦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狗，被你们拉出去溜了一圈儿就疯了，这不欺负老实人嘛！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眼前这位公子乃是安德郡公的小少爷，安德郡公在咸亨城做令史多年，素有威望，然而身体欠安，早年便卸了官印，如今更是卧病在床。郡公夫人不愿两个儿子也步丈夫的后尘，小小年纪便皆送去习武了。大儿子争气得很，听说前几年中了武举，这个小儿子嘛，好像跟什么师傅一直云游在外，回来得都很少，郡公和夫人对他更是宠爱非常，把他生生惯成个鼻孔朝天的傲慢样子。
　　不过看在郡公大人和他每年贡献给忘仙楼上百两银子的份儿上的份儿上，就不予计较了！
　　眼前这位薛少爷显然没想到胖掌柜这么多小心思，只挥了挥手道：“既然已经疯了，不如我帮你料理了吧。”
　　“啊？不要啊！我的阿黄！”掌柜的还是有点儿心痛的，“虽然阿黄不待见我这个主人，只爱肉骨头，但好歹跟了我几年”
　　“只爱肉骨头？你倒是挺了解你的狗”，薛映阙似笑非笑，“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给你留下吧。”
　　“不不用了”，掌柜的反而犹豫了，发病的疯狗，留下来做什么？
　　薛映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过绳索，付了银两，牵着那猊狗走了出去。
　　文舯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我说薛小公子，你真要让郡公夫人留着这条狗吗？”
　　薛映阙斜睨了他一眼。
　　文舯又往前拢了几步，还想再说点什么劝他转变心思，不巧的是恰好一步迈进了那狗的攻击范围，这下可好了，大狗瞅准了机会，一扑而上！
　　天旋地转，文舯眼前是放大了数倍的獠牙和大舌头，犬牙森森，长舌猩红——他瞳孔瞬间放大，双手下意识地猛推——狗没事儿，他反倒把自己推倒了，怀里剩余几块用帕子包着的水晶肴蹄也散落了一地，薛映阙赶忙拽紧狗缰绳，向后连推数步，道：“你这药也太损了，而且专损你，不如还是毁了去吧！“
　　文舯一听便要急眼：“这都是意外好不好！更说明这药好使得很！”
　　“好好好，就算你有理，我先回去把狗安顿好，明天请你去廖湖画舫听曲儿，给你压压惊，如何？”
　　文舯尚未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行行，赶紧把它弄走，离得越远越好。”想想真是后怕，他浑身虚脱，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合上眼等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复。
　　哎，你说说，这一天尽是些什么事儿啊！
　　然而他忘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何况他这是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裹了药粉的水晶肴蹄胡乱撒了一地，还闭着眼——因此根本无从察觉，有两只落魄的癞皮流浪狗埋头嗅着气味，一路尾随而来，发现地上的美味，自然一顿闷头哄抢。它们熟谙生存之道，无论哄抢还是争食都毫无声息，既不躁动，也不乱吠，是以直到它们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呲着牙翕动着鼻孔恶狠狠地盯着文舯，一点一点逼近他时，他才有所察觉——大事不妙！
　　然而已经晚了，这两只狗显然和醉仙楼掌柜家的猊犬是同好，也不知把他当成了那种肉类，其中一只黑毛立耳的大犬居然馋得连涎水都淌了下来，眼看就要扑了上来！
　　“我救命啊！”文舯当机立断，反应出奇得快。他一边惊声呼救，一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撒丫子就跑。
　　跑了好一阵子，他才发现后面的狗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追上来，不由十分疑惑，胆战心惊地向后望去，却见之前五贵斋前遇见的姑娘也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瞧着他。她一手一只挣扎不休的大犬，姿态却轻松闲适，看起来比之前薛映阙还威风！
　　文舯大喜，也顾不得之前有什么恩怨，跑着折返回来拱拱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我该如何报答？”
　　那姑娘摇头：“不用不用”，又奇道：“昨日来喂时，这狗还好端端的，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疯魔了？”
　　文舯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不住这姑娘了，她居然每日特地来喂流浪狗？端的是好心肠，自己却心里想着，抬眼又瞧见她绯红的面颊，脑袋一热，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卷纸，飞快地说：“这是如意金丝散的配方，你收下！我们两清了哈！”
　　说完头也不抬，仓皇地回福冈巷里薛映阙新给他布置好的宅子里去了。
　　只余下那姑娘一脸好笑地站在原地，指尖夹着一小卷纸。两只狗也不闹了，依偎在她脚边。她低头看看，想了想，道：“我看现在你俩不也挺正常吗？刚刚那是怎么了？难道城西的屠夫又出来抓狗，把你俩吓着了？罢了罢了，你们既然同是天涯沦落狗，不如一块儿回去给我看宅子吧！过两天我要出远门，再把你们送去妙儿那里，让她帮忙看几天”
　　倘若薛映阙在此，他一定会很是得意——瞧，他之前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姑娘真是个怪人，和两只土狗都能说上半天话，偏偏对人却惜字如金。

　　薛映阙想起来要请文舯去廖湖画舫听曲儿，却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去福冈巷寻文舯，却见文舯对着一只灰扑扑的耗子直乐，见他挑帘进来，别说看茶了，连正眼瞧一下都没有。六月正是暑气最旺的时候，薛映阙骑马过来，热得鼻子上冒了许多汗珠，见他这番态度，亦觉得自己此番过来自讨没趣，哼道：“不就是出手晚了片刻吗？你不是也没事儿？”
　　“那叫晚了片刻？再不出手我现在都瘸了！你还不是觉得有趣儿，跟在后面看笑话？”
　　薛映阙回想了一下当日情景，确实觉得有趣，面上不由又露出一点笑意。
　　“你、你” 文舯一见他这样，顿时气得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才闷声道：“我现在看见你就来气，损友当如是！亏我当时为了救你，还被老巫婆下了蛊”
　　薛映阙一听这话，立马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过分了，连忙收敛笑意，直说：“当日确是我不对，我们去廖湖听曲儿吧？当我向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