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印阙》忘却不易

2、试药（一）

　　这边文舯说得眉飞色舞，得意至极：“福冈巷的宅子虽然不像你家那样有冰窖，可没冰窖却有没冰窖的好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边薛映阙的脸色却难看起来：“等等，也就是说，去年冬天你一直在我家冰窖里不出来，是为了冻蛊虫？”他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冻了上百只呢！”
　　“在我家、冰窖？”声音转而咬牙切齿。
　　文舯奇怪地反问道：“那不然呢？伯母都同意啦！”
　　薛映阙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那是我母亲的宅子，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就不怕蛊虫爬出去扰了她老人家么！”言罢一拂衣袖站起来就走，动静之大，叫大堂里嘈杂的“嗡嗡”声都静了一瞬，小二赶紧跑过来，“客官，您这菜还没点呢，就要走了吗？”
　　“不走啊”，文舯紧忙站起来拽住薛映阙，又转而向小二恶声道：“我们来了多长时间了？怎么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你们这是怎么做生意的！”
　　“对不住啊客官，现在忙，人手不够——”
　　“胡说！跟我们一块儿来的都吃上了！你看！”文舯环顾一周，刚好看清他后面的两个女子，对着半桌饭菜半桌胭脂，吃得津津有味。
　　“哎哎，马上伺候您点菜”，小二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片儿是他的区域，他也早就看见这两个男子了，尤其是玛瑙色锦缎长衫的那位，一看便知富贵不凡。他俩一进来，他就赶过来想要招待，可这时恰好听见这个灰色棉袍鬼鬼祟祟的人念叨什么如花似玉、什么做张人皮面具的，真真吓人！他说什么也不敢直接过来招待了，生怕自己白生生的脸也给做成人皮面具，他乡里的相好怜花姑娘可就中意他这张脸呢！可惜跑不了躲不过，但凡他还是店小二一天，他便要招待各路客人牛鬼蛇神一天。
　　“您看您要点儿啥？”他硬着头皮说得飞快，“本店特色有广肚乳鸽、乌龙肘子、灯烧羊腿、蟹肉海棠果”
　　文舯这才满意了，他对吃的并不在意，于是扭头望向薛映阙，却见薛映阙隔过他不知在看什么，半晌才和小二讲：“她们点了什么，给我们也上什么”，说着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哎，照着那两位姑娘的菜点是吗？好嘞！”小二松了口气儿，脚底抹油地跑了。
　　文舯挑眉看向对面的薛映阙，打趣道：“你一向眼高于顶，今天这是怎么了，总盯着人家两个姑娘做什么？”
　　“我哪儿有？”薛映阙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你看她俩正常么！”
　　文舯奇道：“哪里不正常？”
　　“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世上有这样的姑娘，粗鄙至极”，想了想又加了句，“丑陋不堪”。心里想的却是，这六贵楼粗糙至斯，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她们怎么能吃得那么快活？
　　“哦”，文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正事儿啊，那个，总之，我从死虫子里弄出来了些东西，再配上其他药材，炼制之后便能得一味药散，效果和同心散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只在一定的温度下生效，现在这个温度就差不多，怎样？要不要随便寻人试试？”
　　“咦？你倒真有几分本事！不知这玩意儿有毒不？”薛映阙看上去来了一点儿兴致。
　　“没有没有，吃了也不会痛，但可能会晕过去，醒来看见的第一个活物，都会被当成自己最喜欢的事物看待”，文舯眉飞色舞，“等试好了，我打算给苗疆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巫婆用！以报下蛊之恨！哈哈哈哈！”
　　薛映阙颔首道：“那就好”。
　　文舯眯着眼睛开始左右打量，恰好远远看见店小二端了菜战战兢兢愁眉苦脸地往他们这边儿走来，他“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道：“他怎么看上去这么不甘愿？他是怕什么？最烦这种人了，小惩大戒，就他了。”
　　小二心惊胆战地过来把菜摆好，一抬头便见那个心狠手辣的灰棉袍男子笑得格外诡异，还把手往他脸上一伸——“啊！”店小二张大嘴巴惊叫起来，他不是真的看上自己这白白嫩嫩的脸蛋儿，想要做成那劳什子人皮面具吧！恐惧之下，忽觉有什么东西滑进了喉咙，想要咳出来，然而为时晚矣——他腿一软，已经晕倒在文舯面前。
　　文舯无辜地耸耸肩：“还以为要见血，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容易一点呢！”
　　他吃力地弯腰把小二架起来，放到松木长椅上，伸手去捏他人中，小二这才悠悠转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文舯，他的眼睛聚焦后就黏住文舯不放，不顾头还有些晕，就急急忙忙伸爪子去摸他的手：“怜花，你怎么在这儿？”
　　文舯一哆嗦，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小二就又探手将他抓住，嗔道：“我已经同岳父大人提亲，此刻你算已然是半个我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娇羞？不过，我还真是爱极了你这娇羞的小模样~”
　　薛映阙“噗嗤”一声笑出来。
　　店小二已经伸手抚上了文舯的脸，还问：“只是不知，你现下还喜不喜欢哥哥这张脸呢？”
　　文舯慌忙跳起来挣脱开，离得近的几位食客见两个男人亲亲热热地拉着手，摸了脸，都粗声猥琐地笑起来。这笑声被文舯听了去，更是分外刺耳，他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问：“我是谁？你仔细看看？”
　　“怜花儿，你放心，纵使你化作灰成了沫儿，你哥哥我都认得你！”小二柔情蜜意地喃喃。
　　这下文舯不恼了，不仅如此，他反而乐了，一手攥着小二的衣襟，一手拉过薛映阙来，对他说：“你看你看，这药是真有些用处的吧？是吧？是吧！”
　　薛映阙扶着桌案，笑得打跌：“用处还不小呢！”
　　小二神色一变，一把拍开薛映阙，对他怒道：“你是谁？干嘛拉着我的怜花不放？登徒子！”
　　明明是你的“怜花”拉着我不放
　　薛映阙从善如流，马上避去了隔壁桌子，只拎走了一壶茶，一边吃着，一边津津有味地以这场闹剧佐茶。
　　那厢小二正痴痴地望着文舯，轻柔地说：“你别怕，城里总有些浪荡登徒子，以后哥哥帮你打发了就是”，又关心地问：“刚刚听你说‘药’？什么药？怜儿你可是病了？有哪里不舒服？”语罢爱怜地拢了拢他的鬓发。
　　文舯触电般地弹开两步，左躲右闪着急急忙忙就往出走，却被小二再一次拉了回来：“莫羞莫羞，哪里不舒服，哥哥帮你揉揉？”
　　我的亲祖宗啊！文舯叫苦不迭，都不想走正常路了，四肢并用地就用头顶开古钱纹的格子窗往外爬。
　　“羞成这样？”小二笑嘻嘻地道：“好好，那便不揉了，快些回来罢！”他伸长了胳膊往回一带，被自己笨重的长棉袍绊住的文舯就顺势滚入了他怀里。文舯被骇得面无人色，被强行按在椅子上，只能以眼神向薛映阙求救，后者却视若无睹。小二则在一旁絮叨着：“怜儿好不容易进城一趟，病了多可惜，来，哥哥喂你喝点儿粥，赶紧的，哥哥还有活计要做呢！”
　　文舯一听这话，胃里翻江倒海，自然又是一番极力挣扎，然而店小二成日做的是体力活，比他强壮多了，那一调羹稀粥眼看着被递到了他嘴边，这边不下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更多的客人，文舯苦笑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本分，他拂袖悄悄在粥里撒了点儿蒙汗药，转而对小二说：“你也喝一口”。
　　小二不依：“你叫我什么？”语气却是笑着的，看起来极为受用的样子。
　　啊？文舯略带疑惑地望向他。
　　“怜儿妹妹，你该叫我什么？”小二暧昧地提示道。
　　“哦哥、哥哥，你也喝一口吧”，文舯涨红了脸，这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后桌那两位女子吃好了离开，经过他时恰好听见这句，相互对视一眼，文舯只看见那个面颊被晒得通红的女子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羞愤欲死，捏紧了拳头——等着，我一定要叫你好看！
　　店小二这时已于药力的作用下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文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整整衣冠，便去找掌柜的，说把帐记在薛公子头上，又“顺便”提了一嘴，说店小二疑似犯了暑热症，昏过去了，但是鉴于他活计做得不错，希望掌柜不要难为他。之后自己一甩袖子，轻轻快快走了。
　　薛映阙跟着走了出来，笑得身子都弓了起来，路过的姑娘看到锦衣玉容的公子哥儿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不由也停下来多看一眼。薛映阙脸色黑了黑，不笑了，拉着文舯走：“走，蛐蛐儿，折腾了半晌什么都没吃下，我请你去忘仙楼吃一顿，也好报答你请我看戏的盛情。”
　　文舯最讨厌他叫自己蛐蛐儿，因他大名乾曲，薛映阙便非说音似蛐蛐儿，不由分说给他冠了这么个浑称，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再加上他之前袖手旁观的态度让他很恼火，于是当下便把脸一拉。
　　薛映阙难得没有恼，反而戏道：“我倒忘了，你还不饿，毕竟吃了几勺粥呢！”
　　文舯：“！”他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以行动表达愤懑，于是兀自甩袖走开。
　　薛映阙捂着笑痛了的肚子追了上去。二人就这么说笑着到了忘仙楼，不，是薛映阙单方面说笑着到了忘仙楼，奇珍佳肴一摆，任是文舯再羞窘，也禁不住食指大动，没有什么脾气是吃一顿忘仙楼解决不了的，他狼吞虎咽，美味珍馐塞了一嘴，颇为开怀，先前的不愉快已经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咽下一口叉烧鹿脯，摸着下巴对薛映阙讲：“只试这一次是不够的，我们先寻摸着找只小点儿的畜类一试吧？理论上上只要是活物便行得通。”
　　薛映阙优雅地擦擦嘴巴，说：“随你”，想了想补充道：“休想将主意打到我娘的旺财上，虽然那只是一只愚蠢的土狗。”
　　“呃”，文舯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呀？这药无毒无害，再说了，用别人家的狗试药不太好吧！”
　　无害？你不就是受害者吗薛映阙板起脸来：“反正不行”。装什么装？别说狗了，人你都试了。
　　“那算了”，文舯转移了注意力，反正正值夏季，飞虫鸟雀多的是，不愁找不到活物远的不说，忘仙楼的掌柜的不就有一只看门的猊狗吗？他来光顾了这么多次虽然是被薛映阙带着来的，但掌柜的能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嘛！
　　他颠儿颠儿地过去和掌柜的客套了两句，果然从门口牵了只体型不小的狗回来了，他先用调羹将药丸细心地碾碎成粉末，又用筷子敧了几块水晶肴蹄，均匀地涂好了药粉，这才用帕子小心地包起来，起身对薛映阙挤眉弄眼：“出去出去，在这儿太凉快了，万一药失效就不好玩了。”
　　两人在掌柜儿狐疑的眼神里牵着狗走了出去。
　　文舯特意选了开阔人少的地方，这样不至于再在人前闹笑话，况且只是一只狗狗，多哄哄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