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从今

4、La La Land

　　1
　　世界往往会颠覆我们以往的认知，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这句话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不是我以为的商业聚会，也不是陈程说的什么纸醉金迷的高端会所，而是一处私人的别墅，在场的人也不像是什么商界的人员，他倒是冲他们都扬起了笑容，似乎是熟人。
　　而站在他身边的我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总觉得那些人的视线都在不经意的打量着我，甚至还有些目光没有丝毫掩饰地看过来，仿佛我是一件商品，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极度不满。
　　“不要在乎别人。”很轻的声音在耳边刮过，吹动了耳畔的头发，我缩了缩手，耳朵是我最怕痒的地方，去理发店最煎熬的就是吹头发的时候，还得忍着一阵阵的哆嗦。
　　他从旁边的桌上端起一杯酒，递过来，灯在红色光泽里慢慢晃荡着，像是一个醉人的仙境。
　　我们站定在那，我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周围的人，穿着和举止就不像是普通人，年龄的跨度也很大，这时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向我们走了过来，身边的人立马放下酒，我也跟着放下酒杯，跟着他迎了上去。
　　“高先生，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原来是这一位的生日，我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却还是得保持着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微笑，那位高先生想必是很喜欢他，笑容里全是赞赏和满意，视线转向我时似乎有些诧异，“这位小姐有些眼生。”
　　“您好，我叫敖游。”我伸出手，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得礼貌一点。
　　我看不出这位高先生的年纪，头发已经是灰色，精神状态却跟我爸差不多，笑起来更显得年轻了许多。
　　他握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没变，“你好。”
　　后面传来一阵骚动，门口的位置来了新的客人，他转身看了一眼，抱歉的说道，“我先失陪了。”
　　看这位高先生的样子，必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
　　有人过来找他谈话，我站在一旁，偶尔接上两句话，却冷不防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正欲说话的时候，看到对方的脸却有些眼熟，脑海里一下子掠过某个画面，这不是当时看到过的那个人，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很不善，接着看了一眼我身边的人，却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脸上登时有些生气。
　　手臂被人拉着挽在臂弯里，贴靠着温暖的体温。
　　那个人的脸色立马变了，却是瞪了我一眼，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起来，迷人得很，却像是某种故意的表演，让人感觉不出十足的真切来。
　　2
　　“你是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就是刚才那个女人，一看就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我无奈的洗着手，这么狗血的剧情还真被我给撞上了。
　　“我只是他今天的女伴而已。”因为他一个请求而出现在这里，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其实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只是恰好是我罢了。
　　她似乎还要发作什么，我却不想和千金小姐有什么过多的纠缠，转身准备出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这个问题实在古怪，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那晚的晚餐太美味，还是灯光太迷人，或者是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拒绝，太多可以找出来的理由反而没有了说出来的意义。
　　“大概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明知道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或许是想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也许是每个人都有过的一个梦想，以为不会实现的，却碰巧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有什么理由让它就此流失掉。
　　记得陈程说过，梦境像是一个陷阱，让人不由得就陷了下去，接着绵软的吸引力，人就这么被拉着坠进去，殊不知这是一场必定会走向黑暗的旅程。
　　“你离他远一点。”身后的人的话慢悠悠的传过来，极力掩饰着一种微弱的害怕，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场景，地板的倒影慢慢发生了变化，林然的黑色礼服慢慢混合着背后的阴影扩张，而那个女生慢慢变小。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他们彼此的位置，庞大的爱却处于那么卑微的位置，任何一点小小的插曲都能够覆灭一切。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上却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一种全然陌生的气息，像是从我身体里飞出的另一个灵魂，“如果可以的话。”
　　至今为止，我不太确定这个人对我的影响力是否短暂，他就像是我期望之外的那种人，就那么施施然出现了，我一下子还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没有可以作为先例的参考，那种陌生的吸引力让我没办法一下子就把他推出去。这或许只是他惯常的生活，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目标出现，也许我只是一个无聊的消遣罢了。
　　3
　　那双纯良的眼睛伪装不出恶毒的样子，或许她也无法猜出来这个人的内心想法，也拿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没办法，倒是让我全身而退了。
　　本来亮堂的大厅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灯光照亮晃动的人影，钢琴的声音在室内流转，我站在墙壁边上，看着那些相拥着跳舞的人群。拥抱真是个奇怪的姿势，明明靠得那么近，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我慢慢扫视额一下室内，却没看见他的身影，却在钢琴边上抓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转动的人影间隙里，他低着头，认真的弹着钢琴，倒是一副令人心动的画面。
　　或许是跳舞的缘故，大厅里的空气有些燥热，我沿着敞开的门走了出去，入夜的空气倒是舒爽不少，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许是刚才的香槟涌上来了，有些昏沉，坐在院子里陈设的椅子上，心情莫名的开心。
　　这样的一个晚上就像是一场梦，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着，烂漫无比。
　　肩上披了一件衣服，刚刚还在屋里的人似乎也像是魔术般的出现在身旁，不知道弹钢琴的现在是谁。
　　“你能教我跳舞吗？”某个陌生的声音在空气中出现了，那么近的飘荡在我们之间，原来竟是我自己。
　　那只萤火虫不见了，我的视线在空中慢慢搜寻着，也许真是我的错觉。
　　我搭上那只手，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在暗处显得那么亮，我微微仰着头，搭着他的肩，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挪动，草地那么软，像是要就此陷在这个地方。
　　呼吸声都清晰无比，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那么多的星子，像是一只只调皮的眼睛，正低头看着我们，其实现在的我清醒得很，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我想要它成为的梦境，可是我还是任由自己慢慢靠在了他的胸前。
　　恍然间我有种错觉，我们倒像是认识了许久，这一刻不过是那么多的年岁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罢了。
　　那个夜晚那么长，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跳下去。
　　4
　　“敖游，你发什么呆？”对面的人晃了下手，我连忙扒拉开，“我没有。”
　　或许昨天晚上不应该去看什么午夜场的电影，现在完全就是困倦的状态，只差把眼睛闭上了，偏偏陈程还要把我拖过来做免费的劳动力。
　　吉他声传入耳中，其实刚进会场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是那个站在街边的吉他手，是一首没听过的曲子，陈程开始还两眼泛光，说这种长得好的文艺青年拿把吉他唱着歌简直就是招人犯罪。
　　不知道陈程经历了这么多场婚礼有没有厌倦，看着台上的海誓山盟，再看台下感动的人群，不由得生出一种戏剧人生的感觉，台上的人正演着令人感动的戏码，台下的人兀自感动着，也许有一瞬间，他们自己都会被那真诚的演技给欺骗了过去。
　　“你到哪请的？”总觉得他是个自由的人，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他。
　　“你说弹琴的帅哥，在路上遇到的，刚好人家还说要一场特别的婚礼，我就找他来了。”陈程就是有说不完的鬼点子，之前就没少见识，人家说要一场太空里的婚礼，她让新郎新娘穿着宇航员的衣服在半空中结婚了，倒是个别致的婚礼。
　　他是个善良的人，上次被我踩到脚的事情就能看出来，我倒是没有在白天见过他弹琴的样子，平时他都笼罩在黑夜里，似乎那才是他最好的保护，遮蔽了一切情绪，完好躲藏在那无边的夜幕里。现在，他脸上的沉醉完全无法隐藏，那是一种完全热爱的姿态，倒是让我好生羡慕，我不由得想到很小的时候，大人总爱问小孩的梦想，当时不懂事的年纪说什么的都有，可是谁又真的成了真呢？
　　他真的好幸运，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能够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为之奋斗，投入自己全部的感情，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也许就像是一个一直在海上漂泊的人终于见到了陆地，也许是一直下雨的天气开始放晴，也许是从未爱过的人见到了爱。
　　陈程每次办完婚礼都会剩下很多玫瑰，她看着都会很心疼，就到处塞给别人。
　　“给你。”
　　他背起琴盒，看着我似乎有些诧异，再看着手里的玫瑰，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难不成他对花粉过敏？
　　却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甚至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微微笑着，“你昨天迟到了。”
　　我有那么一瞬的怔忪，想不出我昨天在哪里见过他，接着却慢慢讶异起来，“你也看了那一场电影？”
　　也许世界真的是一张交错的网，只是那些连接的丝线无法由我们的眼睛所触及，却那么巧妙的把一些人联系在了一起。
　　5
　　屏幕上的光亮只能找出些许的轮廓，再加上椅子的遮挡，根本看不出来前面有没有人了，这样极端的寂静倒是让我觉得很安心，不像平时热闹的电影院，说话声，塑料袋的声音，拿爆米花的声音，慢慢嚼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不知名声响，不免让人分心。
　　记得在哪里看过到这样的一个词汇，孤独型人格，这下子忽然就这么从纷杂的思绪里跳跃出来，像是一个渔夫从大海里捞出的鱼，而那些沉重的海水全都从那些孔里重新掉落到了海里，因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因为它过好的流动性。
　　自己不是个喜欢闹腾的人，从前的那些聚会也都是站在角落里，被点到名字才会走过去的类型，如果真要有个原因的话，可能是墙壁让自己可以依靠，进而觉得安全，而站在人群中，总觉得地表会忽然出现一个黑洞，把自己一下子吸纳进去，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
　　电影里熟悉的主题曲响起，充满悲伤的意味，功成名就之后的主角，她梦想着一切回到他们相爱的那个时候，还有昂贵的梦想陪伴在他们的身旁，明明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幸福，却还是不满足，又或许是现实逼迫的力量过于强大，活生生的改变了一个人。
　　世界上似乎不存在绝对的好与坏，我们做出一个选择，往往是因为多种东西的紧缩，于是我们走上了这条路。如果告诉高中毕业的自己，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成为在街边卖唱的人，他一定不会相信，可是偏偏现在的自己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固定的收入，成为了抱着无法充饥的梦想生活的人，讽刺的是，每天还在为明天的面包而奔波。
　　午夜场的电影有种迷幻的力量，像是能够把人拖拽进那个荧幕上的场景里。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却也不想去猜测，如果一切都被推演出原因，反倒没有了兴趣。
　　“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段？”我总喜欢问别人这样的问题，你最喜欢这首歌里的哪一句歌词，哪一段旋律，这一本书的哪一个情节，因为我总想着能遇到一个恰巧喜欢同一句歌词和旋律的人，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也许是这首歌太长，也许是这本书太厚。
　　“他一个人站在桥上唱歌的那一段，”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口，她的视线看着远处，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片段，接着又快速的回到现实，微微偏过头，“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觉得那个场景有一种令人难忘的魔力。”
　　远处的夕阳一点点落下，金黄色的光线照亮周围的一切事物，也包括在街上行走的人，一切都变得那么缓慢温柔，我称之为黄昏的魔力。
　　微微眯着眼，那光线像是透过狭小的缝隙穿透进来，抵达到很深的位置。
　　也许时间的意义就在于流失，而世界的意义就在于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