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蓝樄

3、相见（三）

　　“阿临，让她过来。”步辇里的人声线低沉，有两个侍卫将轻纱撩起。
　　温尔看了看陆临，陆临挑眉，好像是翻了个白眼，轻飘飘的目光落在温尔左手里的匕首上，像是十分嫌弃，但什么也没有说，温尔不尴不尬的，看四周人的目光，呆呆地站在原地。
　　“干什么呢？叔父让你过去！”陆临冷声冷语，说罢就独自向军队走去，留下一个蔑视的眼神，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铁甲上，一闪一闪，叫人看不清楚。
　　“哦......”温尔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惹不起这位少将军，但是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蝼蚁一样......让人怪不舒服的。
　　温尔后退几步，将染血的匕首轻轻放在小公子的手边，小公子现在才显得狼狈，微微睁开眼看着温尔，什么也说不出来，趴在地上，显然伤得不轻，嘴边的鲜血骇人。
　　温尔慢慢走向步辇，在五步之遥的地方犹豫了一下，微屈膝盖，就要跪下。
　　“不用跪。”步辇上的男子低声道。
　　温尔僵直了身子，又站了起来，低垂的脑袋，她有些拘谨，直直盯着微微飘动的轻纱，暗香涌动，闻不出到底是什么香，清浅，萦绕，微暖，醺人的感觉。
　　“姓温？”
　　温尔没反应过来，随即点头。
　　“上前来。”
　　温尔迟疑后，走上前去，心里难免的紧张，感觉脸上热热的，入眼的是墨色的缎子衣袍，绣着暗色的青竹纹边，若是不仔细地看也看不出来，微风轻轻吹过时，衣角随风，阳光裸露，照在衣袍上，竟也有种别样的雅致灵动。
　　“抬头。”
　　温尔给自己打气，抬头看向陆尧，对上他的丹凤眼，才惊觉，小公子的眼睛算不上深邃，温尔生来便喜欢看别人的眸子，眼睛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陆尧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像是浅色，本是极为清澈的色彩，却让人有了沉迷的感觉，不像陆临的桃花眼似醉非醉，朦朦胧胧，而是含了不容侵犯的威严，极为清冷，深处带着点慵懒和血色。
　　他的肤色也极白，但是健康，他的手指修长，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步辇把手，一下，两下，鲜红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弧度，看着温尔的时候，眼里什么也没有，虽然已经克制过了，但依然带着压迫的力量，要是眼神也有重量，温尔大概已经被压死了。
　　温尔的手指抓紧衣角，直直的盯着陆尧，有几秒钟的惊艳，随后感觉鼻子一热。
　　陆尧身边的一个侍卫笑出声来。
　　温尔尴尬的掩住鼻子，耳尖微微红了，目光四处躲闪，但是鼻血还是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气氛有一定的缓冲，那个笑出声的侍卫扔过来一块白色的帕子。
　　“温姑娘，先将就着用吧！”侍卫笑嘻嘻的，温尔又低下头，用帕子掩住鼻子。
　　“你叫什么？”陆尧神色未变，依然正经。
　　“啊......”温尔想了想，要是报出真名温将军府的人找上门来怎么办？她凝神，“温绒。”横竖绒绒是她的小名，也不算是欺骗，倒是骑在马上的陆临顿了顿，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温尔一眼，目光晦涩不明，又像是再想其他的事情，须臾，转过头去。
　　“叔父，我们走吗？”少年的声音清亮。
　　“嗯。”陆尧点头，看向温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温绒，上来。”
　　温尔和所有人一样，呼吸一滞。
　　陆尧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准确说应该一直都是，内部消息还传开，皇帝有意要封陆尧为异姓王爷，未来王爷身边的位置......一般人可不敢想。
　　“叔父，我带她骑马吧。”陆临表示温尔这个脏兮兮的小孩不能玷污我家清高的叔父。
　　“不用，她也劳累了许久。”
　　温尔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骠骑将军要带她走是真的，挺重视她也是真的，这是为什么？温尔想不通，但是她还记得温修和小公子，于是毫不犹豫地跪下，请求。
　　“温......温绒恳请将军......能不能让我......带上两个人......”
　　陆尧还没说话，陆临就笑了，笑得很凉薄，满是嘲讽，轻视。
　　“温姑娘，我们将军府不养闲人，养你一个，已经不错了。”
　　陆尧轻微地皱了皱眉，像是嫌陆临的话说的太直白，但也没有反驳，温尔见状，知道没戏。
　　“那......能不能放过那些孩子？”她退了一步。
　　陆临有些不耐烦，他拉着缰绳，身下的黑马走了几步，他目光微凛，吸了吸气，向旁边的人勾了勾手指，要来了一包银子，颠了颠，还不轻，看了看那边十个孩子，微微弯起唇角，直接扔向没死的另一个男人，男人被分量不小的银子砸中了脑袋也不敢叫唤。
　　“两百两，十三个人，够不够？”他笑容肆意，桀骜不驯，妥妥的贵族公子哥。
　　“够够......多谢少将军......多谢少将军......”男人拼命地磕头，战战兢兢，就算是不够也不敢说话，一看陆临就是故意砸他的脑袋。
　　京城里素来听闻骠骑大将军陆尧宠自己的侄子那是无法无天的，皇帝也很喜欢这个张扬灿烈的少年，这对叔侄是继温一宁将军后封竹的不败神话，这次对战莫蕗更是直接大军碾压，皇帝大喜，兴冲冲地要办庆功宴，怎么这两个战神跑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来凑热闹......
　　真是活见了鬼......
　　“好没？”陆临歪了下头，冷笑，态度恶劣，“温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温尔起身，没有理会陆临，哒哒哒地跑到温修身边，一把拉起自己的小包袱，解开，拿出那套干净的衣服，肉干，桂花糕，随后又哒哒哒的跑到被弄死的男人身边，在他怀里掏啊掏的，拿出男人所有的银子，数了数，取了十两下来，剩下的给了没死的男人。
　　“我拿回自己的银子，多取的二两......你就当作是行行好事吧。”她温尔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也绝不是胆小懦弱之人。
　　男人跪在地上直磕头说不敢不敢，看陆尧对温尔的态度，他也知道这位小姑奶奶不好惹，收了银子就跪在那儿，温尔看他的态度，眸中划过一丝阴霾，有一点不悦。
　　前后不一，真的是......恶心......
　　她走回温修身边，细声细语，“温修......我没法说要和你同甘共苦的话......这是干净的衣裳，你穿着应该正合适，饿了之后就吃点肉干，桂花糕还没坏，你将就着点......”她看了看半眯着眼，脸颊肿起的小公子，“你要是有能力，就带上小公子一起......要是不能，我也不强求......这是十两银子，日后，小心点，别再给人抓去。”
　　日后，没人再给你肉吃了。
　　温尔抿了抿唇，有些想哭的冲动。
　　温修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严肃的点头，郑重的样子其实很可爱，他看着温尔微红的眼眶，愣了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温尔一下子没忍住，抱住他，哽咽，泪水染湿了少年的衣襟。
　　“阿修......对不起......”
　　“阿修......”
　　“要是我活下来了，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温修拍了拍她的背，表示自己没事。
　　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温修又不能说话，长得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公子又被打成那样，两个水灵灵的小男孩，要是被人拐去怎么办......
　　青楼，窑子，甚至一些大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又不能带着他们。
　　她起身时拍了拍温修的头，还是开口，“别姓温了，我护不住你的。”
　　温修还只是笑，软萌软萌的，看起来单纯天真，没摇头，没点头。
　　温尔转身刹那又红了眼眶，她低着头，背对着温修，哭声哽在喉咙里，眼里泪水翻滚，一点一点，蜿蜒而下，汇聚在鼻尖，重重地落下。她一步一步走向陆尧，一步一步远离温修。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种感情，时间不长，但是丝丝缕缕都缠绕在心房。
　　满是不舍。
　　她擦干眼泪。
　　日后是生是死，全靠自己。
　　“将军，我还是去骑马吧......身子太脏，怕污了将军的眼......”
　　陆尧看着面前离自己不远的小姑娘，很白，但是瘦巴巴的，惨兮兮的，他抬眸看见远处的温修，心里有一丝不忍，随后就被压制下去。
　　他陆尧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今天的位置也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堆积起来的，没什么善心，权利，金钱，武力，才是真本事，将军府确实不养闲人，但是温尔是个意外。
　　陆尧面无表情伸手拉着她，第一感觉是布料好粗糙，手腕还挺细的。
　　他将温尔拉上步辇，向陆临示意，随后又开始赶路。
　　“本将军不喜欢别人的忤逆。”
　　温尔缩在步辇的一边，尽量离陆尧远些，她沉默地点头，显然还是有些伤心。
　　陆尧抿唇，沉思。
　　“派人护那两个少年离开，如何？”
　　温尔动了动，抬起头，眼睛微肿，“真的？”
　　“嗯。”他一本正经。
　　“多谢将军。”
　　“要谢，就谢你爹。”说完，他就闭上眼睛，靠在软软的枕头上，眉间有疲倦的神色。
　　谢我爹？
　　温尔蹙眉，心里有一丝不踏实的感觉。
　　这个爹，肯定不是温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