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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边城浪子 篇(四) ...

  •   【三十】
      长安城郊的那座楼被人买下了。
      这座楼几日前刚发生了一场大战,血染千丈雪,死了不计其数的江湖人。
      这场大战因何而起?
      没有人愿意回答你。
      把走这一趟看作儿戏的众位高手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女,任谁也丢脸得不愿提起。
      最好,这座楼就该付之一炬,在荒野里烧成一座叫人遗忘的废墟。
      但买下了楼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刀客,据说,他同这位孤女有点交情。
      谁如果还敢回到这里,一定没有命再回去。

      傅红雪执笔在灯下一动不动已经很久,终于还是搁了笔。
      信笺上寥寥几个字,写的是:
      「展信佳:
      雪停了。」
      他把这信纸珍之重之地叠起,握着自己的刀,走过去把它投进灯盏里。
      灰烬已积得很厚。
      傅红雪看着信纸烧尽,就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又握着刀走了。

      【“三十一】
      我没想过我还能再活着。
      下一秒我又想通,世事未竟,我便永远囿于此地。
      掬水洗面时,我想我不该再去找傅红雪。
      可我想见他。
      我太想再见到那张脸了。

      【三十二】
      「展信佳:
      今日叶开登门造访。」

      【三十三】
      听人说叶开和丁灵琳三日后就要大婚了,他应该会去罢?

      【三十四】
      「展信佳:
      昨夜梦里,你说的话我没有听清。」

      【三十五】
      今日终于听到他的消息。
      原来他做起了房地产。

      【三十六】
      「展信佳:
      今日叶开和丁灵琳成亲。」

      【三十七】
      茶馆里的江湖人说起那座楼。
      他说那座楼叫“陈情墓”。
      有人问这名字的缘由。
      他说:“马芳铃墓四个字太长了吧,傅红雪倒也有文采,把老情人墓改得这么好听,哈哈。”
      他并不是只想笑两声,而是笑声断在了涌血的喉中。
      顿时,他的同伴就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了。

      【三十八】
      「展信佳:
      陈情。」

      【三十九】
      这里比我预想中冷清得多。
      离我“死去”有多久了?
      约摸是一个月不到吧。
      碑就立在楼前,上面是刻得深深的“陈情墓”三个字。
      用刀刻出来的字,是很容易透出情绪来的。
      我没想过能伤他这么深。
      但仔细想想,他这一辈子,避开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唯有栽在我手里过而已。
      一时间,我也不知是愧疚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四十】
      傅红雪在陈情踏碎一杆枯枝时就醒了。
      烛火已经燃尽,夜一定很深了。
      他的手握着刀,睁眼看着漆黑的虚无。
      他正醒着吗?
      为什么又如坠梦中?
      难道这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人。
      他坐起身,看着来人推开了门。
      黑衣姑娘向前一步,于是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但她的脸上戴着面纱。
      ——他当然没有醒。
      傅红雪道:“陈情。”
      陈情愣了愣,道:“这么镇定?”
      傅红雪点了点头,拍拍身侧的床褥。
      陈情犹豫又狐疑地看着他:“傅红雪?”
      傅红雪立刻皱起了眉,看了她一会儿,似乎领悟了什么,放松了表情:“你是来带我走的人。”
      陈情茫然道:“啊?”
      傅红雪道:“我不必报仇,抱你也不错。”
      陈情道:“哈?”
      傅红雪仍然盯着她:“这个机会再好不过了,若是错过,一定很可惜。”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没有找错人,我就是傅红雪。”
      陈情:“……”
      陈情道:“打扰了。”
      她才关了一半的门,傅红雪的刀就拦在了她背后。
      他握住刀的手一用力,陈情就向前扑进他的怀里。
      面纱落地,他其实很难得从陈情脸上看到如此茫然又惊讶的神色。
      但无论如何,他太想见她了。

      【“四十一】
      我从未想过久别重逢,傅红雪会……吻我。
      他的唇很冰凉,吻得小心翼翼,就好像怕我立刻又不见了。
      得到我的回应,他的唇一颤,惊讶地睁开一点眼睛。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
      还眨了眨眼睛。
      分明是自己开的头,又完全不在状况地盯着我。
      我拿他没有办法地,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笑得肩膀也发抖。
      我说:“阿雪,这可不是梦。”
      如果是,那也一定是我的。

      【“四十二】
      傅红雪醒了。
      他的怀里只有一把漆黑的刀。
      梨花案上的红烛烧得剩下半截,已经灭了。
      他握着刀站起来,将五十步走得很慢很长。
      但他到了门前,就没有迟疑,很快地推开了门。
      门里的摆设没有动过。
      一桌一椅,甚至是陈情用来烘手的小暖炉,也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当然更不会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傅红雪垂眼,看着手中的刀。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已经改变,这里有第二个人!
      刀光一闪。
      一绺青丝随刀风飘走,姑娘笑吟吟地松开两指,放走他的刀刃,转而捞住自己的头发,从房梁上翻身下来。
      “我的好阿雪,你的刀竟又快了一分。害我差点轻薄不成,反送了命。”
      傅红雪举着自己的刀,愣愣地看着她。
      陈情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摸下一个钱袋。
      她拎着钱袋一角,哗啦啦地把银两往桌上倒了个干净。
      傅红雪已经收刀归鞘。
      她便很自然地伸手,拽了傅红雪的一根头发,和自己的结在一起,戳进了钱袋。
      陈情把这个钱袋,塞到他的衣襟里。
      见傅红雪还呆呆地看着她,陈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道:“绾青丝,挽情丝。定情信物,收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张脸,她用这张脸笑着说话时,更多了一点调戏的意味。
      傅红雪低头摸了摸衣襟里那个钱袋,眨了眨眼。
      冬雪,冬雪满院。
      天地却不是一色的白。
      站在阑干前的姑娘穿着一身黑衣,发上系着的一根红绳,在风里猎猎飘飞舞动。
      红绳浸过雨,浸过雪,又被风吹过,被日头晒过。
      这种颜色,已变得与他发上那根,很相近了。

      这座楼虽然还有很多空房间,却是不住客的。
      花草无人打理,在冬雪里很快死去。
      残花、枯草、乱石都埋在雪下,只有那块碑高高伫立在院子中央。
      这种地方还有谁会来呢?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叶开!
      他提着酒,来看望空巢友人傅红雪。
      谁知道他一走近,就看到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个他在无名居见过的女人。
      尽管她的装束已完全不同,那张脸却难以令人忘记。
      傅红雪并不是一个会找女人的男人。
      所以叶开迟疑了。
      他在猜测,在思考——这座小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现在这个女人也看见了他。
      她朝他挥挥手,声音听起来极其欢快。
      她说:“小叶,好久不见,上来玩儿啊~”
      叶开:“……”
      叶开简直要以为这座楼已被花寒衣接手了。

      【“四十三】
      “你是翠浓?那马芳铃是谁?我在无名居见到的翠浓又是谁?”
      我撑着脑袋,将杯中酒饮尽,掷了过去:“你问题真多!”
      幸好傅红雪的问题没有这么多。
      叶开抬手一接,道:“我从未见过有什么易容术能做到你这样的,更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位剑术高手。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你竟然不是人?”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道:“不喝了不喝了!吵死了。”
      指尖才离开桌案,天地倾斜摇晃,我左脚踩着右脚,绊到了傅红雪身上。
      叶开嚷嚷道:“欸,继续喝啊!你唔……”
      这后半句却被什么堵在口中了。
      我趴在傅红雪的肩上,缓了缓神,正打算站起来。
      傅红雪却比我先一步站起来了。
      他一站起来,我自然往下滑,下巴一磕,差点害我咬着舌头。
      傅红雪伸手把我捞了捞,扛在肩上,道:“你可以走了。”
      就算是已送过了客,大步走进屋里,连门也一气呵成地关上了。
      叶开冲上来拍门,道:“喂!傅红雪!你小心她要吃人啊!”
      后者只是充耳不闻地把我塞进了被子。
      是酒喝得太多,我在他走时,拉住了他的小指。
      指腹摩挲过他的指尖,我笑着说了一句:“你怎么又把指甲啃了?”

      【“四十四】
      夜深了。
      风将灯笼吹得乱晃,那里面的火光早已熄灭了。
      房间里却依然点着灯,房间的主人也依然醒着。
      傅红雪坐在灯前,垂眼看着自己手。
      他把手在油灯下抬起了一点。
      他眨了眨眼,迟疑地,慢慢地,把小指放在了齿间。
      不过,他很快又皱着眉把手拿远了。
      这不是他啃的。
      他没啃过。
      ……他不记得自己啃过?
      傅红雪抱着刀,茫然地躺下了。

      【“四十五】
      我原本从不做梦。
      “陈情”的梦却很多。
      然而要分辨虚实也很容易。
      如果你足够清醒,那么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等长夜过去。

      我梦见他在等我。
      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冰冷仪器安静运转,将一整个玻璃盒子染成一片死寂。
      我转身,抱剑靠在门外,阖上眼睛。
      无论我是否身死,落幕的戏,哪还有再请我入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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