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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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住在白鸟街365号公寓的弗雷德先生是个怪人。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毕竟，这个小镇附近有一个火车站，每天来来往往的游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会在这里找一个地方住上几天，而没有人会特意去关心一个游客，不是吗……还有，不能不提一句小镇附近那个邪乎的庄园，平时看上去一片荒凉，也没有人烟，可到了晚上，总有那么些灯光会从不同的窗口亮起来，远远地看过去，一星微弱的火光在黑暗里摇曳，宛若一群被困在地狱的灵魂……怪瘆人的。偶尔，会有人在黎明时分从通往庄园的路上跑出来，跌跌撞撞地，身上沾着不知名的暗红色的液体。
……说远了，让我们把话题扯回来。弗雷德先生不仅来路不明，而且平时也常常不知所踪。按理说，小镇也就这么大，居民们在这里生活总会互相碰到。也许早上开门你可以看到送信的邮差约翰逊先生，中午外出你可以碰见和妻子在公园里漫步的老山姆，晚上的你可以和从酒馆回家的醉鬼西山打个招呼，他也许会给你一瓶酒……但弗雷德则不同，几乎没有人在小镇的任何地方看到他，他好像从来不去俱乐部和酒馆（天啦，他难道都不知道黄金足球俱乐部吗？），也从没有去过市场采购过，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一个如此缺乏人际交往（或许还有生活用品）的世界里生活下来的。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奇怪，但后来，人们已经对长期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怪人失去了好奇。对于他们来说，住在白鸟街365号公寓的弗雷德莱利更像一个符号，就好像是生活中听到的住在伦敦的亲戚某某某一样，对于一个不参与自己生活的人，人们是很难对他产生什么关切之心的。
没有人关心弗雷德先生。
除了我。
我是一名小说家，大名……算了这不说也罢，反正你们肯定会在历史记载的名著的作者栏里看到我的名字。至于我为什么要去关注弗雷德先生，嗯，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答。偷偷提一句，在看到弗雷德先生的那个晚上，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快跟上去，那个人身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唉，朋友们，别说我是个跟踪狂，好吗？也许你更愿意将这种感觉称之为小说家的直觉，就像一些动物会预知地震一样，我有时也会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就是凭着这一点，我在下水道找到了玛丽小姐被偷走的项链（走开，这不是幸运，是直觉，直觉！）。好吧，我知道，这非常的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这样。
虽然如此，但在我观察弗雷德先生的四个月里，我一无所获。很简单，因为弗雷德先生，根本，没有出门！我在白鸟街363号，也就是365号对面租了一间屋子，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蹲在窗户旁边盯着对面那个窗户紧闭的小房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到眼睛发酸，可什么都没看到……在等了三天之后，我开始产生了怀疑，认为弗雷德先生可能是趁我去拿面包或者倒水的时候偷偷出门了，于是我特意花三英镑雇了楼下的小克罗地亚帮我盯着对面……可四天之后，我依然一无所获！（“先生，我真不知道你干嘛要盯着一栋没有人住的房子。”“不，克罗地亚，那里面有人！”“好吧，先生，就算是有吧，难道他都不用出门的吗？难道他还会像鸟儿一样从窗户里飞出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我几乎要放弃这次行动……那个晚上，我拿着玻璃杯站在那里，告诉自己，放弃吧，你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这大好时光呢？想想外面的世界，有云朵和阳光，为什么要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小公寓里发霉呢？
接着，我的直觉又劝道，算了，反正你也呆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天，干脆等一个晚上吧，明天天一亮你就把这该死的公寓退掉，滚去俱乐部享受你的大好时光吧！
于是，我打定主意再等最后一个晚上。
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感谢自己的这个决定。
它……改变了一切。
第二天我醒来的特别早，早到黎明甚至都还没有到来。我打着哈欠醒来，拿起一个面包，撕开外面的油纸咬了一口，无聊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嗯，那是什么？
视线范围内，一只小小的、蓝色的生物从天空尽头一下一下地飞过来——应该是一只鸽子吧，不过话说会来，鸽子有蓝色的吗？我嚼了嚼面包——是昨天买的，不过里面的奶油还是一样可口——又用水冲了一杯咖啡，等了一会儿后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下一秒，我瞪大眼睛，噗的一下把咖啡喷了出来。
……我亲眼看到，那只蓝色的鸽子——姑且这么说吧——停在弗雷德先生公寓窗户的栏杆上，变成了弗雷德先生！然后他从外边打开窗户，爬了进去！
我的上帝啊！
手一松，咖啡杯掉到了地上。滚烫的咖啡流了一地，在我掉在地上的外套上染出褐色的痕迹。杯子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响，大概被弗雷德先生听到了吧。他回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我站在窗户前，像个傻瓜一样维持着拿东西的姿势，而面包什么的全部掉到了地上。
我们这样看着对方。不知为何我感觉我就像突然回家的丈夫，看见妻子和别人家的男人一起睡在床上……呸呸呸，这是什么糟糕的比喻！总之，当时的场景就是这样，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
“先生，”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弗雷德先生说话了，“……待会儿我会来拜访您，那时候，我会对您看到的一切作出合理的解释。”
然后，他啪的一下拉上了窗帘。
我呆在原地，然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克罗地亚那句话——
“……难道他还会像鸟儿一样从窗户里飞出去？”
天啦，我的小克罗地亚，你简直是料事如神。
呆了一个星期，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等待与观察上。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这让我没有时间注意卫生……环顾四周，衣物散落四方，食品的袋子到处都是，地板上还有一些褐色的咖啡在慢慢流淌……天啦！我赶紧拿出扫把和拖把，一定要给弗雷德先生留下一个良好的……额，第二印象！
正在我和地上那堆咖啡作斗争的时候，门铃响了。天啦，怎么来得这么快！不得已，我只好把拖把往卫生间一丢，一个箭步跑去开门。门开了，弗雷德先生站在外面，穿着衬衫西装打着红领带，戴着手表的右手上提着一袋面包——“你好，先生，”他局促一般推推细框眼镜，棕色的眼瞳在镜片后面闪烁，“如您所见，我来拜访您了。”
我赶紧把他请进了门。
我们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我挺直了腰杆坐在沙发里，而弗雷德先生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盯着桌子上某个小点。我们俩没人发声，就这样坐着，沉默在空间里无声地蔓延……嗯，我不得不说，这挺尴尬的。
最后打破尴尬的还是弗雷德先生，“……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鸟？”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咦，先生，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一类类似于你看到的都是幻觉之类的话呢！“老实讲，我本来也已经做好听到这类鬼话的准备了，“顺便一提，那只鸟挺好看的。”
对面的人扯了扯嘴角，最后露出一个苦笑，“……换作从前的我，大概会这么跟你说吧……不过，这些年的生活教了我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对别人说出太多的谎言。”
“这对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律师而言，不可思议，对吧？”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话了，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但生活就是这样，当你不遵循它的法则时，它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吃苦头，然后让你用一切换回一个小时候你妈妈在壁炉边告诉你的道理。”
“比如说，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我为之一振，从身后拿出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纸笔——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混合了爱情、过错、忏悔、补救和新生的，魔幻般的故事。
故事其实并不复杂，跌落高坛的律师遇到了善良的厂长，两人合作在商场里开辟出了一条阳光大道。就在这时，厂长的妻子爱上了律师，她带着家财和律师逃跑了，留下破产的厂长和年幼的女儿在泥沼里挣扎。厂长把女儿托付给孤儿院，在军工厂里点火自焚——
律师非常愧疚，并且在厂长死后意识到自己对他道不明的情感是爱。处于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情，他收养了改名为伍兹的厂长之女，给新妻留下了一笔可观的积蓄，然后带着年幼的孩子流浪。
后来，他收到了一张邀请函，参加了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逃生游戏。在那里，他见到了本应死亡的厂长——
“……那时候，我觉得我死定了。”
“失血过多让我非常的冷。我被他扛在肩上，然后我觉得反正都要死了，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所以，我把一切告诉了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
记录的手一顿，恍惚间，我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年轻的男人被高大的身影扛起，白色的衬衫上沾有褐色的泥土的暗红的血迹。他不顾一切地哭喊着，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着半干的血迹在皮肤上滑出一道道不明的痕迹。单薄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厂回荡，站在地狱门口的男人嘶吼着忏悔自己的过错并诉说不曾出口的爱恋。
“然后……我被他放走了，从地窖。”
“我在通道里下落，好像没有尽头。”
“然后我想，弗雷德，就这样吧。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算死掉，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突然，白光大盛。
濒死的灵魂在黎明的曙色里，化身蓝鸟。
他一路上升，顺着风的步伐。他飞过山河海洋，飞过岁月时光，最后停在了那个相识不久的，春意盎然的清晨。
在那里，他看到了依然年轻的故人。他停下步伐，停在了他的手心中央。
岁月静好。
“……不久之后，我在穿越云层的时候，突然自己回到了正确的时空。”
清晨，男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窗外是明媚的阳光，透过没有安上玻璃的窗户照过来，在泛白的床单上投射出淡色的光影。
“哎呀，莱利先生你总算醒过来了。”
手持针管的女人靠在门口，微微一笑，“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第一位病人呢。”
已经换上新裙子的女孩提着裙角从楼梯口跑过来，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艾米医院，今天正式营业。
“在醒过来不久，我发现……自己似乎有了穿越时间的能力。”
“不过……我只能以蓝鸟的身躯完成这一切。”
而且……我也不能干扰过去的时间。
于是，每到午夜，化身蓝鸟的男人便从窗口飞起，带着羽翼去往过去的时光。
他把女孩托付给没有了过去的女医生，自己以一个过客的形式，一头扎进已经完成的故事里。
就这样，他日复一日地生活着，白天他睡眠，晚上他以蓝鸟之姿现世，跟着故人一路走进庄园。
那天，仍然高大的厂长回头，看到他自天空中一闪而过，留下一根蓝色的羽毛。他把它捡起放进口袋里，然后在日记里写道——
我看见一只蓝色的鸟。
“……再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故事了。”
弗雷德先生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他站起来，轻轻抽开身下的椅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愣住好久了，钢笔在白纸上方悬停，再划动时已经流不出墨水了。
“弗、弗雷德先生！”我冒失地站起来，不小心踢了桌子一脚，发出刺耳的噪音，而此时律师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响声，他回过头，“弗雷德先生，我是说，这……这是真的吗？”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天啦，你怎么像一个听故事的小孩一样问这种傻问题！
弗雷德先生愣了一下，然后说，
“当然，就和我的朋友看到一只蓝鸟一样真。”
说完，他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想是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倒在沙发上。
说真心话，我很想说些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情，可当时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天啦，我的上帝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吧，我回过神来，起身。在离开的前一秒，我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户面前——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白鸟街365号公寓楼下。他穿着一身工装，右手提着一个鲨鱼玩偶。不时，他抬手看看表，又抬头看看公寓的窗户。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回过头来，烧伤留下的疤痕在他的左脸蔓延。本应是一副恐怖的面容，可我却对他笑了笑。他愣了一下，然后对我挥了挥手。
再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转身向着路的那一头跑去，和一个白色的身影抱在一起。
不知不觉，黎明已经到来。光芒微弱，但仍然坚定地从世界的那一头袭来，在两人背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我擦了擦眼睛，抬头望着天空。兴许是有什么鸟类飞过吧，一根蓝色的羽毛自风中落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