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厂律】我看见一只蓝色的鸟》银与兔贰

1、第 1 章

　　庄园的大门处，人头攒动。
　　一张黑底的榜单上，赫然写着几个名字。这字大抵是刚写上去的，红色的染料还没有干，一滴一滴地，顺着黑纸流下，像是无名之人的血液。
　　或许，真的是血呢。他这样想着，反正……在这个庄园里，最不缺乏的就是追杀和死亡。
　　“艾玛·伍兹！”“艾米丽·黛尔！……”站在最前面的是冒险家库特·弗兰克，他正在大声念出榜单上的名字，“……克利切·皮尔森，弗雷德·莱利！”
　　还没等库特舌尖那个i的音发完，下面没被念到名字的人就齐刷刷地送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下来，就像一群等待诊断书的绝症患者突然被告知自己很健康。而被念到名字的人感觉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以上就是本月参加游戏者的名单！”最后，背着大包的男人这样宣布。
　　人群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开。
　　“……先生？先生？”
　　嗯？那是什么？
　　戴着大草帽的女孩担忧地拍了拍他的手，“……弗雷德先生？我们在本月游戏的名单上……”
　　弗雷德没有说话，他楞楞地看着天空里的某一个小点，连眼瞳都微微睁大。
　　那里……好像刚刚飞过一只蓝色的鸟。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园艺裙女孩和衬衫领带的男人站在原地。庄园里天气很奇怪，早晨冷得像是在寒冬的西伯利亚。一阵寒风吹过来，把弗雷德冻得打了个哆嗦。
　　呵……大概是看错了吧，这里……怎么会有那样的鸟呢。
　　弗雷德摇摇头，轻轻拉住女孩的手，“艾玛，我们也回去吧。”
　　“这一切总会过去的。”
　　“嗯！”女孩用力点点头，跟着男人大步走向阴云笼罩的庄园。

　　是夜。
　　已经很晚了吧。
　　一点点的灯火，全部被不知名的生物熄灭。弗雷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也没有休息的欲望。
　　该死，弗雷德，快点睡啊！明天就要逃生了，今晚一定要休息好啊！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可结果只是让自己更加清醒而已。一片黑暗里，弗雷德睁开的眼睛显得额外清晰。最后，他叹了口气，认命一般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子旁。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只蜡烛，又用从库特那里得到的打火机——“上帝保佑，一个合格的冒险家怎么会没有火焰和方向！”——点燃了它。淡黄色的烛焰跳动着，在不算大的空间里投射出微弱的光线。弗雷德坐了一会，又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日记本。和庄园里所有人用的一样，那个本子也带着一个深黄色的封皮，不过它的封面比较破旧，大概是很久以前用过的了。
　　弗雷德把它翻开，在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内页上，写着一行字，就好像是学校里的小孩子的字一般，工整到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不可思议的程度——
　　里奥·贝克。
　　……我看到那只蓝色的鸟。
　　没了。
　　整一篇日记就只有这样一句话。

　　“弗雷德，快过来！我看到一只蓝色的鸟！”
　　恍惚间，弗雷德看到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向着他招手。树上的花也开了，淡红色的，不知道名字，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他想起身，可他像是陷在黑暗里一般一动不动。随后，他看到另一个自己跑过去，“……什么？”
　　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手走过来，“……弗雷德，你……”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男人手里扑腾起来，然后一飞冲天，很快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啊？”
　　男人一脸可惜，“唉，弗雷德，要是你早点过来就好了！刚才有一只蓝色的鸟停在这里，我还想给你看看呢！”
　　“……蓝色的鸟？是不是翠鸟？”
　　“不会！我看到清清楚楚，就和鸽子一样，不过是蓝色的……”
　　“怎么会有蓝色的鸽子啊！里奥我跟你说，你肯定看错了……”
　　“怎么会啊，我的眼力你还不清楚吗？就算有螺丝钉掉到地上我也看到清清楚楚！我……”
　　两人并肩沿着小路想着另一边走去。在那里，挽起发髻女人已经摆好了午餐布，穿着棉布裙的女孩坐在草地上，看着白色的蝴蝶在鹅黄带绿的草叶上振翅欲飞。弗雷德站在一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看着男人带着年轻的自己和他擦肩而过，那时他们是如此接近，近到律师几乎能闻见男人身上淡淡的，夹杂着阳光和机油的味道。
　　里奥。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跳动，又被他嚼碎了细细品味。
　　Stay ……
　　please , stay！
　　也许是身处梦境的缘故吧，他不能移动，只能这样祈求着，可是男人还是离他而去，带着阳光的味道，徒留下他在阴影里卑微。周围的景物一片片碎裂开来，就像玻璃一样发出轻微的碎响。他用力向前探出手，终于成功地碰到了男人的手，一如既往的粗糙，却带着一片冰冷的温度。
　　男人回头了，可是弗雷德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大概是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吧。
　　啊啊，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才对。他想要道歉，想要忏悔，想要跪下祈求宽恕；他想告诉他他对不起他，想告诉他艾玛被照顾得很好，想告诉他他的妻子被留了一笔钱财，现在大概已经在别的地方生活；最重要的是……他想告诉他他爱他。
　　可是他抿了抿嘴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就这样拉着他的手，以一个好笑的姿势固定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物完全不见，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那天真的有看到一只……蓝色的鸟吗？”
　　不知怎的，他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男人没有回答。
　　黑暗。
　　然后，弗雷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已是凌晨时分，有微弱的光线从窗户那边透过，在空气里带出一道道乳白色的光路。他看看桌子那边，蜡烛已经被吹灭了，凝固的烛泪流得到处都是。

　　该死……
　　弗雷德用力一咬舌尖，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拍拍自己的脸，然后用颤抖着的手指按下一个按键。校准出现了，可他的身体却跟不上他的思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指针跳到区域之外，蓝色的火花从机器里爆出来，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弗雷德，集中精神！只剩下最后一台密码机了！他定了定神，身体由于失血不停地抖动着。马上，他就又按下了一个按键——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以一个高得吓人的频率跳动起来。
　　可弗雷德没有逃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下一下，麻木地按动键盘。
　　大概……是跟着血迹和火花追过来的吧。
　　不过，没关系了。
　　随着一声轻响，顶部的灯管通电打开，刺眼的白光照下，刺耳的警报长鸣。弗雷德抬手捂住眼睛，下一秒，一个黑色的阴影从他背后延伸过来——
　　血花四溅。
　　弗雷德向前倒去。早些时候庄园里下了一场雨，现在泥土还是湿的。他趴在地上，白色衬衫上沾染了泥土的痕迹。弗雷德微微转过头，新鲜草叶和血迹的味道弥漫开来。身后，一双熟悉的手把他扛了起来。

　　“艾玛小姐，快逃吧！”
　　乌鸦盘旋，可底下的女孩却一动不动，“对不起，艾米丽小姐，但我和弗雷德先生约好了，一定会一起逃出去的。”
　　“所有……请您快走吧。”
　　女孩抱着手里的工具箱，坚定地站在那里。
　　啊……真是固执啊。但是，这么久没个消息，怕是已经……艾米丽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看在同一类人的份上，就帮你一把吧。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庄园可是有很多出口的哦？”医生装扮的女人拾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正方形，“根据前代逃生者们留下来的日记，这个庄园一共有两个出口和一个地窖逃生门。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艾米丽在正方形的角落画了一个圈，“出去之后我们可以一路沿着这个方向出去，路上会经过地窖出口和另一个大门，兴许弗雷德先生已经在这两个地方里的一个等你了呢？”
　　女孩动摇了，“真、真的吗，黛尔小姐？”
　　“当然啊！”艾米丽挂起一贯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同是求生者，这些难道不都是常识吗？还是说……艾玛小姐没有仔细看过那些日记，嗯？”

　　寒冷。
　　这是弗雷德唯一的感觉。
　　这很正常，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此之多的失血的确会让人寒冷，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孱弱的家伙。不过……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腹部和背部传来的一阵温度，很低，却莫名让他安心。虽然……地狱的使者正把他往死亡引去，可他丝毫不愿反抗，甚至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显得如此奢侈。
　　……里奥。
　　兴许是失血让他神智不清，兴许是知道四下没有人，又或许是黎明将至的缘故，弗雷德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他讲了什么？弗雷德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把很多东西都说了出来。
　　“里奥……对于你，我很……抱歉……”
　　“里奥，艾玛她……现在很好……”
　　“……看到报纸之后……我很多次……都很……后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濒临死亡吧，打着领带的男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了。所有他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像想象中那样喃喃私语，而是在嚎啕，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单薄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在军工厂回荡，那样的可怜，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在十字路口彷徨。
　　不知什么时候，弗雷德感觉到前进停止了。他试着睁开眼睛，可凝固的血液在他的脸上糊成一片，让他的双眼无法聚焦，只听见有风从什么地方尖叫着涌过，带起一片尖锐的呼啸。
　　弗雷德被丢了下去。

　　黑暗，无边的黑暗。
　　他没有办法转身，只是觉得自己在下落。下落，下落，向着没有尽头的地方。渐渐的，他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想，这一辈子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出去了。就算是死亡，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没有遗憾了啊。
　　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个另外的地方。白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透过碎裂的镜片进入他的瞳孔。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在继续下落，另一个却在上升。
　　上升。
　　“……艾米丽……”
　　“……弗……先生……”
　　身着护士装的女人带着女孩，自小路的尽头向他跑来。她们在说什么呢，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微笑，上升，上升，向着没有边界的世界。风在身边呼啸，拖着他带着羽翼的身躯升向无际的蓝天。
　　他飞过高山，飞过沧海，飞过半生的希望、哭泣与迷茫，最后停在了一个春意盎然的清晨。高大的树下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有淡黄色的光芒透过红色的花瓣打过来，在地上照出不规则的影像。
　　男人看见了他，向他伸出手，他顺势停在男人的手里，那么温暖。
　　他惊喜地看着他，转身向着某个地方喊道——

　　“弗雷德，快过来！我看到一只蓝色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