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绝城》四川萧艾

1、第一部

　　第一章

　　他坐在这里，在北京，在东五环。黑夜，笼罩他，只有灯光撕开黑夜。
　　往事在他的身后，是浮沉，是虚空，是废墟。现在，人们问，时间去了哪儿？朱自清先生写了匆匆。
　　时间是永恒的秘密。在佛经里，有时轮金刚，有同入三时的智慧。
　　他曾经研究过时间。时间改变了一个人，让他苍老，给他的额头，刻上皱纹。时间，改变了时间。
　　事物在变化，又没有变化。时间，就是圆环。
　　他是个男人，个子不高。现在，他的妻子说，你太丑了。过去，他听一个人说，你如果长一米七，就是美男子。
　　那个时候，他是残废，一米七，才是标准男人。
　　自从他长大，他不再关心自己的长相。他的朋友说，我从没有为自己脸上的癍雀自卑。不过，他从小就自卑。因为，他是农村的孩子。
　　在城市很自卑。这一点，他的朋友看出来，说，你太自卑了。那个时候，他没有读过《圣经》上“自卑必升高”的话语。
　　历史就是现在，就是英格兰。
　　他坐在这里，他曾无数次写下这句话。1984年，他在一个镇上，但是，那件事又在哪里。永恒的只有现在。
　　现在，现在，永远，永远，是值得的。
　　现在，人们说，活在当下。
　　一个印度修行人说，人们活在瞬间里。
　　他的朋友说，一块石头就是时间。他坐在这里，他读过《维摩诘经》，里面有句话：以其一身遍及一切世界。
　　在书本里，他读过：在房间里卧游。一个人，他只能生活在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只有一个身体。
　　可能，他的思想，能到达另一个地方。
　　于是，人们想走，去山外。去世界任何地方，去月球。
　　当他45岁，他才想到，走遍世界，他知道，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看过一个故事，一个非洲女孩，怀着梦想，走出非洲，走到了美国。
　　我有一个梦，让黑人和白人同坐在一辆汽车上。
　　梦，就是理想。梦就是人生。苏轼写过：人生如梦。

　　第二章

　　王兵快46岁了。头发花白。他在世界里，他就是世界。过去，他写过，世界，因我的到来而出现。我死了，世界就消失了。也就寂灭了。死亡，就是解脱。
　　他必然走向终点。终须一个土馒头。人的尽头，就死。死来自罪。我们有罪，这是基督教说的。
　　现在，人们说，人一出生就哭，代表着人来到世界上受苦。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有一天，他父亲说，我快上岸了，他是说，他会去世。生得伟大，死得光荣，说的是□□。
　　人们忌讳说死。对于死，应该以科学的，客观的看。
　　把骨灰洒向大海，想得开。
　　□□会化为灰烬。
　　□□会消失。
　　精神，是另一种物质，是一种高级物质。□□消失，精神就消失。
　　人的灵魂，据说，只有八克。鲁迅在文章里写道——至于灵魂的有无，我也说不清。
　　谁又知道呢？
　　他在黑夜里，黑夜围绕他。他的妻子睡在旁边。电脑里，传来声音。
　　黑夜，笼罩他。
　　他写过，长夜待天明。他起来，看见北斗星。他第一次看见北斗星，如一个勺子，舀起银河的水。
　　他想起四川一个诗人写过的诗句——这里总是长夜漫漫。
　　想起“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的诗句。黑夜里，有很多人睡不着。
　　他是自己也是别人。他坐在早上。清晨，一天的开始，阳气回升。东边的天空有乌云。
　　外面，有人在走动，外面，是一条路，从西向东。
　　一个老乡住在那里，他在打扫卫生，在电厂。老乡叫唐明，生于六十年代，他的老婆也在北京，也在打扫卫生，他们没有多少文化，只好做体力劳动。
　　在这一带，还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的孩子上学去了，他的老婆也走了。
　　他回忆起他的家乡人，他的同学，一个村长，现在，他在做会计。
　　高中毕业，他回到家乡，做老师，之后，到公社，再之后，回到村里做村长。
　　他的同学也快50岁了，女儿已经嫁人儿子在打工，老婆也在酒店上班。一代人已经苍老。
　　顾城在《一代人》里写道——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他坐在这里，在黎明。
　　故乡也是黎明了。西方这时候正进入黑夜。

　　第三章

　　他的家乡，在四川。老了，他准备些回忆录。博尔赫斯写道——夕阳西下，一代代人类尽去。
　　世代如落叶。往事在记忆里，在大脑里。有人说，宇宙就是大脑。
　　现在，是7点。总有一天，他回到家乡，如同尤利西斯，历尽艰辛，回到故乡，回到妻子和儿子的身旁。
　　饮水机在响。外面是寂静。
　　今天，是11月15日。一个普通的日子。是众多日子里的一个。当他在医院，他的朋友说，黄虎，你应该学习一个马尔康人，十年磨一剑。他无言。几十年了，他自问：我做成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成，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做过传销，开过管子，也开过书店。应该做的他都做过了。
　　在算命的书里，他看见自己的命运——中途多波折，老年清闲。
　　他观看自己的掌纹：他的生命线和事业线很短。他一生读书，而无所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冷面书生。
　　有一天，在一个小镇，一个家乡司机问他：黄虎，你都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他说等他烂在肚子里。
　　后来他明白：读书，是为了多明白事理。
　　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古人说，三天不读书就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现在，他买不起书了，只能看报纸。
　　他在这里，在北方，北方属水，北方有黑帝。他是水命人，这是他的本位。
　　东方是木帝居住的地方，南方属火，所以，他在成都败北。他在那里做过生意，失败了，血本无归，他在那里某过职位，最后被拒绝。那个杂志垮了。
　　那个叫《万物博览》的杂志。他想，自己幸好没有去。
　　他回到自己的单位。
　　冥冥之中，自有老天保佑。
　　不然，他现在可能只能沿街乞讨。
　　多年之后，他走在家乡的路上，心里想，我的篮子里，只有两个桃子——一份工资，一个女儿。
　　现在，他的船上，多了三个人，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到他的身边。
　　于是，他有了一个家——他的妹妹说，他的家，是组合家庭。
　　岁月过去，他快五十岁了，五十岁，就进入老年，他不知道他的老年在哪里过，过去，他想回到家乡。
　　或者，在小镇过。
　　后来，他读到星月禅师的诗句——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现在，灯光在他的头顶，外面，喜鹊在名叫。

　　第四章

　　岁月苍老，他认为，词语就是智慧。比如，坚如磐石。比如，太和殿，养心殿。这就告诉人们：人可以通过太和养心。
　　人达到太和的境界，就是最完美的。
　　他戴着帽子，帽子是昨天买的。天气冷了，北方天气寒冷。
　　北方以北，就是北冰洋，地球是圆的，再前进，就到了南方。起点就是终点。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
　　庄子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世界就在圆环上行走。
　　轮回无尽，永恒无尽。
　　外面车辆响起，外面，有很多辆汽车。
　　他的同学有很多买了汽车。他是行路马，可能只有走路。他带着儿子回到家，走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身边，是自行车，是摩托，是宝马。
　　美国人在汽车上长大，每一家有几辆汽车。
　　所以石油宝贵，各个国家争夺石油。黑色的油从地下冒出，进入汽车，它就是汽车的粮食。
　　一位国家领导人说，最好不要人人买小车。
　　13亿人，人人有小车，那将不可思议，哪里有那么多石油。
　　他还没有吃早饭，妻子在星期天，还去上班，他做六十多人的饭。
　　她很美丽，40多岁，嫁给一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退休了，闲暇无事，辅导自己的孩子做作业。
　　他的一个朋友说，学校里教的，是错误的，他在思考。
　　黄虎想，对于人生，他尽力了。他经常想：乐天安命，随遇而安。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古人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孔子说，尽人事以听天命。
　　都是这个意思。
　　有一天，在他的家乡，他钓鱼，意识到母亲的话——你太躁。他的妹妹说，哥哥得病，可想而知，读了那么多书，没有成就，一生呆在小镇，生病就理所当然了。
　　老子说，圣人病病，是以不病。
　　人生在世，谁没有生老病死，谁都得经过。他不知道，自己在娘胎的情形。

　　第五章

　　他听着电茶壶的开水声。声音和耳朵结合，成为听。识和识的所缘境没有差别。耳朵和听的关系，没法理解。声音是客观存在，还是主观存在，没有人能说清。
　　贝克莱大主教说，事物的性质是心灵决定的。
　　科学家通过显微镜看见的细菌是是通过眼睛看见的，细菌是视觉的幻境还是客观的真实，这是西方人怀疑的。
　　他的一个学佛的朋友说：心物一元。心与物结合在一起。
　　澳大利亚的和尚说福地富人居。他说，地球上的灾难是心引起的。
　　现在，他一个人在家，一间房子，只有几平米。
　　过去，在小镇，他只有几平米，过去，住狭窄的房子，他不以为意，他结婚，也只有一间房子，他向往有厨房有卫生间的房子，后来，他住上了。很多东西，慢慢来到。
　　比如，电话，过去，是手摇的，后来改成成空电话，现在，座机很少了，基本有手机。
　　应该说，中国的发展很快了。
　　比较，应该纵向比较，也应该横向比较。
　　个人见解不同。孔子说，和而不同。
　　他就是他的字。他写字，读中文系，教语文，写作。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
　　他走在半壁店，他想：我走得太远了，从山村走到现在，已经快五十年了。他知道，生命是无穷无尽的，他想，他将踏上无穷的道路。人的死亡，是又一次生命的开始。
　　过去，他读过书，是一本印度的书籍——梵说，沿着我的身体漫游吧。
　　他不知道，在下一世，他会成为什么人。莲花生大士说，他也希望投生到一个好人家。温柔富贵，人人向往。

　　第六章

　　梦境，自由。石头。他是自己，也是别人。佛在自己毛孔上，展示宇宙的现在，过去，未来。他和朋友在一个地级市侃侃而谈，仿佛是真的。这可能比神话还神话。他的前妻在旁边倾听。
　　这件事，是书上写的，也许是真的，有待验证。
　　佛诞生于公元前六世纪，佛在千万年前就称道，来到世界上，为了演示涅磐。
　　涅磐，就是无上清静寂灭。
　　他的一个朋友说，佛说，不管佛出不出世，此法常驻不灭。
　　佛就是觉者，觉醒的人。
　　自度度他，觉行圆满，就是佛。
　　成佛，是人的最终目的。
　　但是，黄虎认为，他是人，不是佛。
　　有一天，一个朋友，他叫李铭，说，你就是佛，他说我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朋友认为他没有悟性。
　　到现在，他也认为，他是人，不是佛。
　　岁月苍老。他的头发花白，胡须已经白了。
　　他心想：没有想到，我也会老。想起这句话，他又觉得可笑。
　　他回到小镇，爬上六楼，就觉得很累。我老了。他悲哀的想。
　　他的父母，已经70岁了，种了十多亩田。
　　还在劳动。他的妻子说，他又懒又好吃。在小镇，他独自带着女儿，生着美丽的疾病——疯病，遭受世人的白眼，连鬼都不上门。多年的朋友一夜消失。
　　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些事情，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好在，女儿已经长大。
　　人一走，茶就凉。自古一个道理。墙倒众人推。
　　现在，他在旅游。西蒙.波伏娃写过一篇小说，说一个人长生，不死，结果，他很忧愁。忧郁症患者说，死是解脱。
　　前不久，他听说，一个诗人和评论家自杀了。那个评论家写过《深入当代》，他有印象。也许，作家，诗人他理想化了，不能接受现实的不圆满。
　　他想，自己不会自杀。他曾经写过——我要看见自己的手怎样往下落。
　　他想，活着，就有希望。

　　第七章

　　他不是诗人，也不是作家，只是一个爱写休闲随笔的人，爱写日记。
　　他只会苟且偷生，忍辱求生存。
　　现在，应该说，生活很好了，人人有饭吃。
　　在他的家乡，很多农民说，这么好社会，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
　　现在，到了冬天，银杏树黄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冬天越深，树叶越黄。天人合一。
　　树叶黄了，落在地上。季节在轮回，人事更替，潮起潮落，人在历史长河里，只是一滴水，只是一个过程，黄虎去世，还有后来人，他只是中间部分，参与了创造。人只是宇宙的尘埃，是世界乃至宇宙的一部分，一个点而已。
　　天光越来越明，麻雀在叫，小小的身体，轻盈，人的身体很重，所以不能飞翔。
　　六十年代，有很多麻雀，现在，乡下，麻雀很少了。
　　他的朋友李铭说，因为农民用了农药，所以，麻雀死了很多。
　　过去，麻雀和人抢粮食，所以人们赶它，最后，麻雀无处歇脚，累死了。
　　现在，保护生态，人人爱鸟雀，爱护动物，知道保护环境，是好事。
　　刚开始，他来到北京，听到鸦雀的叫声，很惊奇，没有想到，在北京，还有这种在他的家乡出现的鸟。
　　从山村，到京都，2000公里，他走了48年，他一直再走，他将继续走下去。每当太阳出来，他就欢喜，他想，我生在冬天，所以，喜欢太阳。他的脑袋里想着：让阳光晒化我的忧郁。他的前妻写过“黄虎的忧郁”。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个忧郁而美丽的诗人，是一部外国电影。
　　一个做梦的人。长梦也有醒来时。

　　第八章

　　他在黑夜里，他醒来，世界存在，世界是他的梦，他在世界里，世界在他的里面。正如梵，世界就是梵的梦。梵醒来，世界就存在。我们都是梵的梦，梵我合一，就是最高境界。泰戈尔在有限里，看见无限，有了喜悦。他看太阳，看了两个小时。
　　他是个伟大的诗人，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薄碎的杯儿，你倒空又重新注满。
　　他死的时候，才发现梵，或者他的上帝，用罗网盖住了所有的道路。
　　黄虎在京城，和农民工住在一起。他就是农民工。他是一个人，不是神。
　　他走几千里路，来到京城，体验京华烟云。
　　他住在东五环，一间屋，贫寒，温馨。
　　他还活着，在病中，疾病如鲜花一样美丽。疾病，给这个世界带来医学的进步，让医生有了饭难吃，所以，疾病应该存在。
　　按佛教的说法，疾病，来自业力，前世酒□□僧人，今生就会疯癫。
　　黄虎的前妻说，不疯不癫，不成神仙。
　　他自问，他是神仙吗？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黄虎的主治医生说，你得这种病，总比得肿瘤好。
　　他在2014年11月15日。这个日子和他结合在一起。一个普通的日子，会被遗忘。
　　现在，是黑夜，无边无际的黑夜，阴和阳，一分为二。无中生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生三。一气化三清。三清，就是原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三清育五帝，五帝炼出盘古和婴儿，就是亚当和夏娃。
　　所有的传说，是一个传说。我们都在传说里。很久之后，我们都是传说，甚至连传说也进入不了。我们就是遗忘。
　　老子说，死而不忘者寿。精神长存。比如，屈原，李白。
　　黄虎在北新桥，看见石碑，上面有五万进士，现在在哪里。
　　只有龚自珍，只有纪晓岚，只有秋瑾，严复为人们纪念。
　　人生真是空。
　　时间会把我们带走，接近皮科玛利翁，那个终点。
　　世界结束，不是碰的一声，而是嘘的一声。
　　每一个人都会死去。萨特和西蒙.波娃在死的时候，很害怕。

作者有话说

　　请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