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一蓑》江南城嚣

9、琥珀公子

　　将军这番交换文武两立场的提议听上去倒还真是十分不错。书生打小就开始挑灯夜读、奋笔疾书，大概视野中就只剩下一行又一行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既然暂且还未见到国家这一片秀丽江山，那便不如先搁置一边，将学术都抛之脑后，转身步入习武场。

　　书生的父母亲都是十分温和善良的普通村民，教出来的孩子也自然温顺有礼。只是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村里的其他孩子视为软柿子，而在这样的软柿子身上找找乐趣那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经常足不出户，只为一心向学，再者，若是他踏出家门小木屋半步，就会立马被那些玩心重、天天在家门外扎堆晃悠的孩子盯上。如此一来，书生不如用心学习，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

　　“你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在你家乡没被人所欺负过吗？”将军将他请进了习武场，拿着箭筒过来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我倒是挺好奇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小书生，你会不会哭啊？”

　　书生愣了愣，随后却温和一笑，避开了将军的问题，率先反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因为你脸上老是挂着好脾气的笑容，”将军拿了一支箭出来，将它架在弓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就算是有人在背后恶意诽谤你，亦或是在公共场合对你进行违背道德原则的议论，我也没见得你有多生气。”

　　书生平静地答道:“实话就是我确实是已经习惯了这些闲言碎语。一个人若是不具备承认舆论压力的能力，那可真的是脆弱。在下一介平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略微觉得，这样的人就没必要进京做官了。”

　　他本来还想再多讲几句，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话有点多了，便识相地闭上了嘴。将军挑了挑眉，冲他微微一笑，示意请他继续，于是书生便无所顾忌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在下见识短浅，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给将军您造成大不敬…若是将军能在听了之后选择将它们一个字不漏地都遗忘，那秋某便可放心地谈谈我对官场的想法。”

　　“请。”

　　“就刚刚那个话题接着讲的话，我认为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做官本就是件无比艰辛的事情，不仅要处处提防人心算计，还要对比自己官衔高的人点头哈腰…很多时候到最后一般都是吃力不讨好，稍微好点的情况便是不了了之，如若说错一句话，那便会惹祸上身，生死难定。这些事情一般人都了解，我想说的是关于社会舆论的问题。若是我连其他人奚落讥讽的闲言碎语都无法忍受，以后要真进入了官场，我就不能算作一个聪明人。连一个都无法容忍背后议论纷纷的官员，败就败在心上。这说明他不够心大，心不大又何以包容这整个天下？心胸狭隘的人只能止步于眼前，并且若是不会圆滑处世，那么招来杀身之祸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分个时间先后罢了。总的来讲，我无法想象一个心小气短的人能够在官场上活的长久。”

　　终于收尾的一大段话话音刚落，周围就一片寂静，没人回答他。书生有些尴尬，他耳根泛红，甚至不太敢正视将军，只觉得自己刚刚的言论实在荒谬。还未出口打圆场，就被将军以他的食指轻轻抵住了嘴唇，书生愣愣地看着将军稍微凑近了点的脸庞，听他轻轻一笑道:

　　“小书生，讲的不错，确实很有道理。”

　　书生觉得自己久久都不能从刚刚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他只是觉得心跳声突然变得很明显，就像是已经蹦到了心口上，快要跳出来似的。耳根的微红早已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一种别的情绪而持续着了，书生还觉得脸有些微烫。

　　“秋某不敢当…谬赞，将军实在过奖。”

　　将军神秘一笑，“你其实很有才华。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才气，从众跟风的人才看不出来你是个有才的书生，虽然本质上就是个书呆子没错了。你说，若是本将军将刚刚那一番话转告给明礼院的林尚书，他是否也会察觉到你是个‘聪明人’？”

　　太羞耻了，将军竟然拿自己刚才举的例子开自己的玩笑。书生只觉无地自容，他连忙捂着眼睛转过头去，为的就是不与将军四目相对。衣袖遮住了他的面容，将军只能听见他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将军真是折煞秋某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就是方才所说的聪明人，请将军不要再开玩笑了，秋某担当不起。”

　　将军大笑道:“逗你真是件好生有趣的事情！至此，我便不再开你的玩笑了。本说要教授你射箭习武，却没想到意外误了时间。你若还想向我求教，那便来罢。”

　　还未等书生点头应答，那康管事却已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将军，随后便退下了。将军没有顾忌书生在一旁，他只是立马拆开了信件，大概浏览了以后发现落款人竟是熟悉的名字，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书生很安分地退后了两步，以免侵扰到将军的隐私，但在看到将军那副无奈的表情后适当地问了一句:“将军接下来是否有事情要处理？既然如此的话，那秋某便不再叨扰，雨也停了，我可以回江郎客栈了，多谢将军一时收留。”

　　“等等！”见书生要离开，将军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也不是什么公事…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否陪我一同前去？只是有个朋友约了我相见罢了。”

　　书生微皱眉，进而婉拒道:“不是公事，那也是将军个人的私事，在下无权干涉。再者，将军的朋友肯定不希望我这个外人进来插一脚，所以在下就先行告辞。”

　　见他还是要离开，将军不知为何就是想留他下来并且一同前去赴约，便直接拦腰抱起了书生，大步流星地向将军府门口走去。书生自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甚至不知道将军在干什么。

　　“将军，请您放我下来！”

　　“秋兄，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怎么说呢…对方虽然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我还是不太擅长跟他相处，你可能会比较适合跟他讲话。”

　　书生无奈道:“我知道了！请将军先把我放下来，我不是姑娘家…由不得您这么做。”

　　将军笑道:“你要是个姑娘家，我早就将你娶回家了。”

　　书生不见得察觉到将军话里有话，而将军或许也只是真的随口这么一提吧，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有几分含义。书生只是觉得将军为人真诚善良，这么一想，要是自己真是个姑娘…或许将军就是他的理想型吧。

　　“将军，恕在下冒昧一问，目的地是？”

　　“春江花月夜。”

　　书生眨了眨眼，“那是什么地方？”

　　将军嘿嘿一笑，作噤声状:“到了就知道了。”

　　春江花月夜。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当书生站在它面前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和春色满园的景象。准确来说，他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因为他从未去过。可如今他就站在这大青楼的牌匾面前，书生顿时傻了眼。

　　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小书生，你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别愣着了，赶紧进去吧，有人在等我们。”

　　书生也想拒绝进入这等不洁之地，却还是被将军强行拎了进来，踏着这一路酒肉味来到了二层房间，老鸨献殷勤地凑上来招呼，将军却只对她冷冷道出一句话:“找琥珀公子。”

　　老鸨很识趣地给他们引了路。

　　推门而进，将军便看见了眼熟的一个人。

　　那是个容颜不凡的人，只有那露骨的锁骨和宽厚的肩膀能让人察觉到这是个男人，而不是姑娘。他的衣着有些暴露，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雪白的双肩和精致的锁骨，衣服随意地耷拉着，黑发如瀑，妆容浓艳却不失美感，表情看上去却难以接近。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敲打着茶桌，听到门口的响动，他转过头来投来一瞥，好看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人。

　　“官大将军，小生琥珀，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