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十三塬

3、谁还没个战友？

　　梁穗盯着手机，脑袋一片空白。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打进来的电话，手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只剩下了她一般，坠入了深渊，没人来问。好安静。
　　梁穗默默把地上的饺子捡起来，用水冲洗了两遍 。放水，点火，烧开，盛碗。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机械地嚼着，饺子混合着滑落的眼泪，咸得有点让她有点不知所措。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藏住。是的，也不用藏了，反正没人看到，没人听到，没人想知道。
　　想到这儿，梁穗仰头大哭起来。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一个人活过了这二十多年，为什么只是现在没有对象就变成了关照的“弱势群体”，变成了好好生活的障碍？在传统理念中，她把自己放得太过卑微，让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寂寞，变成了不再拥有自我的一个人。她在生张琴的气，所以用言语刺激她；她在生自己的气，怪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找到问题的关键，所以用哭喊让自己舒服一点；她又觉得不甘，反正就只有一世，也就活这么一遭，已经憋屈了这二十多年，未来她该活出自己的样子，今天哭完就该笑了。
　　下定决心，她立刻一个电话打给上司请了5天假。
　　回到张琴这里。梁自强时不时拿眼瞟一瞟他老婆，嘀咕着这人都保持听电话的姿势快10分钟了，怎么一动不动？窗户还开着，站在床边不冷吗？而且还不说话。梁穗什么时候这么能唠嗑了？说十分钟都不带停的？
　　实在好奇的梁自强终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小琴，跟小穗打完电话了吗？”
　　电话挂断后，张琴就一直保持着深思的状态。她不敢确定梁穗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的。脑袋里掠过无数跟女儿生活的日常，想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听到老公喊自己，张琴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回过头望着她的丈夫，犹豫着：“自强……”
　　梁自强从来没见过张琴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安慰她道：“小穗跟你说什么了？”
　　张琴不确定该不该跟梁自强说，但是她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纠结中还是开了口：“自强……小穗说她不喜欢男人。”张琴有点懵懵的，双手无力地垂着。
　　“什么？”梁自强有点不确定他听到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俩夫妻不愧一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反应如出一辙。
　　“嗯，我听她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岔。”张琴此刻不知道该给什么表情，接着又道：“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气我？我是不是最近催得太紧了？”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听，看看，现在把孩子逼急了吧，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啊你，尽听那些跟我们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门口人的闲言碎语，那些亲戚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孩子你自己生的，干嘛用别人的标准来要求她，过了二十五就是老姑娘，就没人要？没对象、没结婚就代表这人很失败？这都是什么鬼道理呀。平时就跟你说，你都不听，今天看看，唉，你说说你……”梁自强啧啧嘴，这老婆什么都好，就是不放过女儿，执迷不悟。
　　张琴现在有点后悔，这滋味是真憋屈、真难受、真无辜。
　　“要不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张琴坐回床上，小心地凑到梁自强面前问道。她不敢去求证梁穗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要能让双方避免尴尬、相安无事就行。她害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确切的答案，人生中第一次选择逃避，绕过所有的可能存在的道德压力。
　　张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差点让梁自强笑场，心想着：大姐啊，你得罪的人又不在旁边，再小心翼翼她也看不到啊。而且你那说好的暴脾气呢？看来女儿才是真老虎。也幸好梁自强定力足，没有真的笑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该劝的还是要劝，既然女儿那边猛药已经下了，他也是时候再提溜下，让自己老婆真的长长记性。
　　“就这样吧，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也别再给小穗添乱了，她自己的生活自己打理吧。孩子也大了，你就别操那个心了。对她们年轻人来说，你说多了，都是负担。不管小穗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也别多想了，是与否，都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她的对象，还得自己挑，自己看对眼才行。我们又不能陪她一辈子，再逼着她塞一个她不喜欢的，过剩下的几十年，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梁自强自己想得透彻，也顺带着再给张琴宽宽心，之前弦绷得太紧，什么都听不进去，希望这次她真的能懂。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都懂。可是之前不也是担心她嘛，想多给她物色物色。唉，算了吧，就这样吧，我也不敢再掺和了。”张琴听到自己老公的默认，暗暗松了口气，身子也软下来靠在了床头上。
　　“我一直都跟你说，孩子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管了，所以你今天也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梁自强给张琴拉了拉被子盖上，“别着凉了，刚在窗边吹了那么久。”说完他起身走到窗边，发现夜里真的凉了不少，把窗户关小一点，留了个缝通风。
　　“但是如果小穗说的是真的，我们可怎么办啊？这邻里街坊的如果知道了会怎么说我们啊？”张琴还是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她闭着眼睛，有种不想面对的意味。
　　梁自强坐回被窝，搂过张琴，缓声道：“那也有可能是假的，你乱想什么呢，都跟你说了好好休息了，还不听。我今天就跟你说吧，就算是真的，在我看来，那个人只要不让我们小穗受委屈，能照顾她、爱护她一辈子，能让她开心、让她有安全感、有依靠，对她好就行，其他的都是其次。”
　　张琴嗔道：“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抱我，害臊。这不是男人，哪儿来的安全感？而且两个女的怎么有小孩啊？养老怎么办？”
　　“诶~抱抱让你有安全感啊。哈哈哈。”说着梁自强倒把自己给说乐了：“要小孩这种事，你想的也太多了，现在不好多夫妻都是丁克吗？人家也没孩子，不活得很好。主要是看这两个人到底是想怎么个活法。人就这么活一回，想要怎样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最适合自己的，你管那么多别人的事干嘛？而且回过头来，养老你也得先养小啊，这在小的身上花的钱估计就够养老了。”梁自强分析得头头是道，连自己都要信了。
　　“嘿，我说你今天真的是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言善辩啊？”张琴虽然听着通透，但是还是免不得损自己老公两句，顺便把他推开。
　　“平时我都让着你好吗？而且我说的时候你都没有听啊，该我委屈来着。”梁自强看到自己老婆不要自己抱抱，委屈瞬间爬上了脸，眼巴巴地盯着张琴。
　　“看看你那老脸，别给我装可怜。”张琴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
　　“也就我能受着你了，瞧瞧你那暴脾气。”梁自强一边嘀咕着，一边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梁穗发了条短信。
　　“我还是有点放不下心，小穗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张琴又转回来对着梁自强说道。
　　“您啊，是该放宽心，还要放得下下的。睡吧，别累着了。”梁自强轻轻揉着她的眉峰，“别皱眉了，回头我跟小穗聊一聊，放心吧。”
　　“你说，是不是你哪儿没做好，才让小穗不喜欢男人的？”张琴盯着梁自强问道。
　　“瞎说什么？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尽在这儿乱想。”
　　“你说你，自家女儿出了这种事，你都没个对策吗？”
　　“哪儿出事了？她不过是被你激的，这叫‘口不择言’，又没见她真带个女孩回来见家长。如果真有情况，到时候再说不就行了。而且不管有没有情况，你都什么事也做不了，难不成你还要把她锁家里、关医院、帮她矫正啊？再说了，也没有医院治这种东西啊，而且这根本不是病。”梁自强有点不耐烦了，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现在讨论简直一点营养都没有。
　　“ 我就是担心。”张琴无奈地叹今天第一百零八口气。
　　“担心没用，你省点心睡觉吧，都说了我会去跟丫头聊，你别想了。”梁自强说完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顺手关了房间灯。
　　“唉……”张琴又叹了第一百零九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梁自强。
　　女儿啊，你老爸已经尽力了，Time to 睡觉觉。梁自强果然倒头就睡着了，梦里喊着：这都不是事儿。
　　另一边床上的张琴，明亮的眼眸似要洞穿这个黑夜，月亮表示听到了她的哭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