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韶华向远

1、徐安

　　她善待后母和后母带来的孩子，哪里知道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
　　徐安初三的时候，她爸和她妈离了婚，她中考之后才知道，她知道她妈和她爸离婚是迟早的事，也没有太惊讶。
　　妈妈不在，初三的暑假她学会了做饭，有次没有注意，被油溅了一胳膊亮晶晶的水泡，徐林晚上回来，徐安抱着胳膊找他撒娇，徐林叹了口气，带她到附近的卫生站上药，他试探的问道：“爸爸给你找个妈妈，成么？爸爸平时太忙，照顾不到你。”徐安本来想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可是看到自己上了药油亮亮的胳膊，忽然想到，自己上了高中要住校，谁来给爸爸做饭呢？徐安咬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爸爸，找吧。”
　　徐安上高中的前一天，徐林带着她出门吃饭，徐安觉得自己的预感成真了，饭桌上除了父女两个，还有一对母子，女人三十多岁，看起来很拘束，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额头有一道青紫的痕迹，黑亮亮的眼睛像她在乡下养的小狼狗。女人话很少，桌上只有徐林会偶尔说上几句，但是她一直在给她夹菜，徐安顺从的全吃下去了，包括她从来不吃的猪肝，徐安看到爸爸的欣慰，和女人的欣喜。
　　晚上徐林帮着徐安收拾东西，徐安主动说道：“她挺好的，我不在家，她也可以陪着你。”徐林没想到徐安会答应得这样快，徐安看着爸爸惊愕的表情，笑了：“我答应了呀，下次回来就可以看到家里多了两个人吧。”
　　周五的时候，徐林给她打电话，徐安道：“我不吃猪肝、生菜、红苋、丝瓜和苦瓜，其余的都还好，你让她按着你们喜欢的做。”
　　徐安请了一天半假，她上的高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每个星期只有星期天半天假，徐林不知道，徐安也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徐安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面的人声音都在抖，她说：“安……安安，你喜欢吃粉蒸肉么，还有排骨海带汤、豆角烧茄子……”徐安笑了笑，觉得她可能会把所有的菜都念一遍，道：“阿姨，我都很喜欢。”
　　徐安到家的时候他们都在等着她，女人给她盛了碗饭，徐安给男孩夹了块排骨，问道：“你叫什么？”“程铭。”徐安点点头。
　　徐安回到自己的房间，程铭也跟了进来，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去睡客厅。”徐安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徐安摇摇头，道：“没关系。”
　　晚上，两人睡在一间房，她的床是上下铺，原本是爸爸妈妈计划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的，现在也算是了吧。
　　程铭爬到了上铺，虽然上铺比下铺小一点，但是睡他绰绰有余，黑暗中，徐安睡不着，程铭也没有睡着，但是两个人并没有任何交谈。
　　周末要上晚自习，徐安穿鞋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女人给她盛的那碗饭，那个男孩占据了一半的房间，她抬起头，对徐林说道：“爸爸呀，妈妈要和你离婚，不是没有理由的呀，你太粗心了。”
　　“爸爸，我每周只有周末下午半天假，以后周六不用做我的饭。”
　　这是她女儿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徐林心里不好受。
　　徐安每个月有月休，两天假，第一个月休的时候，女人带她和程铭去买换季的衣服，给徐安买了一件一百多的T恤，然后带着程铭看地边摊，徐安进了童装店，看到一套黑色的卫衣挺好看，两百多，徐安没有那么多钱，她跟老板说了很久，花了一百三买了上衣。
　　女人说：“小铭还在长身体，不用买那么好的，明年就不能穿了。”
　　徐安没有说话。
　　程铭很高兴，抱着衣服不撒手，徐安笑了笑。
　　寒假的时候，徐林带着他们两个出去拜年，和程铭同龄的不认识程铭，徐安说：“这是我弟，你们别欺负他。”
　　徐安寒假只有十四天，年初八就要上学，年十五有一天假，徐安没和她们说，她想给爸爸一个惊喜。
　　徐安开门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正笑得开心，女人看见徐安，开心道：“安安回来了。”徐安点点头。
　　徐安晚上要回去上晚自习，走的时候，她有些心酸。
　　徐安回家回得少了。
　　高一那年暑假，程铭每天打球回来都可以看到徐安穿着T恤短裤，趴在风扇前，短发被吹得细细碎碎的，面前摊着本小说和半个西瓜，慵懒得和他以前养过的小白猫一样。
　　那只小白猫喜欢在他回家的时候蹭他的腿，他洗澡的时候总是在卫生间外面喵喵的叫。
　　程铭洗澡喜欢光着膀子出来，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疤，徐安看了，也大概知道了他为什么总是做噩梦。
　　程铭喜欢做噩梦，徐安在的时候，会在他做噩梦的时候抱着他，把他从梦里喊醒。
　　高二的时侯，程铭也上了初中，他在徐安面前乖得跟小狼狗一样，徐安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在别人面前却是条恶犬，校内校外找他麻烦的不在少数。
　　高二那年寒假，徐安偶然看见他被一群人围着，为首的那个她认识，是她的初中同学刘烨，徐安上前站在他面前，刘烨摸了摸自己染成黄色的发梢，吊儿郎当的向她打招呼，徐安说：“这是我弟，你们别欺负他。”
　　那天，徐安用自己全部的压岁钱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程铭之后再也没有被打过。
　　高三的时候，徐林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全家都搬过去了，那一年，程铭没有和徐安一起睡，做噩梦醒的时候也没有徐安。
　　高三暑假长，徐安没有找到暑假工，干脆在家里给就要上初三的程铭补课，程铭听徐安的，徐安说什么，他就是什么，靠着暑假徐安给他打的基础，也考上了徐安读过的高中。
　　这一年，程铭十五岁，徐安二十。
　　程铭高中是个刺头，老师也头疼，徐林也头疼，给徐安打电话的时候抱怨了两句，徐安说：“爸，你让他接电话。”
　　徐安说：“期末你考到班上前二十，我给你买双耐克鞋。”
　　耐克对徐家来说是奢侈品，徐安的生活费只有室友的一半，四个月刚好够徐安省下一双耐克。
　　程铭没有考到班上前二十，还差了两名，徐安还是给他买了鞋子。
　　徐安说：“我很高兴，至少你努力了。”
　　程铭已经比徐安高半个头了，徐安开始睡上铺，床上床下都拉起了帘子。
　　徐安大学毕业的时候，程铭刚好高中毕业，徐安回来找了份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朝九晚六双休日，程铭没有考上大学，徐安生了闷气。
　　程铭打球回来，看到徐安T恤短裤的趴在风扇前，面前摊着本小说，还有半个西瓜，他笑她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徐安没笑，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程铭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风扇转向自己，徐安又转回去。
　　程铭失笑：“生气了？”
　　徐安不理他，程铭现在已经一米八几了，胳膊和徐安小腿一样粗，他掐着她的腰，将她从地板上提起来。
　　徐安气得拍他胳膊，程铭把她放到地板上，笑嘻嘻道：“别生气了。”徐安没有说话，程铭不敢再闹，乖乖的洗澡去了。徐安愤愤的拿湿巾擦自己身上沾到的汗水。
　　徐安让程铭复读，程铭不肯，徐安把程铭锁在房门外，不准他进来。徐林和他妈也下了狠心，程铭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吹了一夜冷风。
　　程铭还是去复读了。
　　程铭复读这一年，徐安租了房子陪读，高考前一晚，程铭抱着个枕头敲徐安的门，惨兮兮的说：“徐安，我紧张。”
　　徐安纠结了小会儿，还是让他进来了，徐安这段时间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程铭侧身抱住她，下巴抵着她脑袋，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目光闪烁。
　　程铭初三那年，和别人一起看片，晚上回来做了个梦，他梦到了徐安，早上□□里一片冰凉。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他是个会觊觎自己姐姐的变态。
　　徐安大学没什么钱，也是羡慕别人的，她不想程铭和自己一样，赚钱比以前用心了些，从不加班的她也开始上夜班。
　　徐安晚上下班是十点，正好最后一班公交，程铭要去接她，徐安不要，夜路走多了遇鬼。
　　程铭那天到的及时，他让徐安躲到一边去，一脚就将那人踹得爬不起来，程铭不解气，对着脆弱的地方狠揍了两拳，如果不是徐安拉着他，他大概会直接将那人揍吐血。
　　程铭跟抱孩子似的抱着徐安，徐安搂着他的脖子，恨恨道：“什么人嘛，对着我都想劫色。”程铭嗤道：“这种人，对着母猪都想上，你要我接不？”
　　徐安委屈的点点头。
　　徐安发现自己坐在程铭胳膊上，被他抱着走了好一段路，挣扎着要下来，小程铭被她小腿蹭得站起来，程铭哪里敢让她下来，紧了紧胳膊，呵斥道：“不许动。”
　　徐安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姐姐的威严了。
　　程铭去上学的前一天，对徐安说：“我走了之后不许再上夜班。”
　　徐安点点头。
　　程铭很少回来，徐安和徐林一起坐着看电视，林茵在厨房做饭，忽然发现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少了一个人，徐安觉得有些冷清。
　　程铭大二的时候，徐安二十五了，林茵逼着她去相亲，给程铭打电话的时候，抱怨了两句，程铭一身冷汗的请了一周假，连夜赶了回来。
　　相亲那天，程铭要跟着一起去，林茵抱怨道：“安安去相亲，你去做什么？”程铭道：“我去把关，徐安傻乎乎的，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林茵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链子，是徐安给她买的，觉得儿子没说错，这姑娘，是有点傻乎乎的。
　　徐安拿脚踩他，程铭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一边想着怎么搅糊了待会的相亲。
　　那天的相亲不用程铭搅和，就糊了，男方问了徐安的收入状况，委婉的拒绝了。程铭当时又气又喜，真想拿钱砸死他。
　　徐安没说什么，出来有些难受，程铭在那插科打诨：“那人没眼光，你别理她。”徐安低着脑袋点点头。
　　徐安说：“没成。”林茵愤愤的说：“那个没眼光的。”
　　徐安不在的时候，程铭跟他妈说：“徐安这么傻，你放心把她送别人家里去？”林茵看着她儿子，意识到了什么，骂道：“你疯了么？”程铭说：“我没疯，我已经二十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徐安几乎一个月就要相次亲，头都大了。
　　程铭过年的时候，和徐林关着房门在房间里谈了一下午，徐安好奇的看着门口。
　　徐林出来看着一如当年的徐安，对林茵说：“别管小铭，让他们顺其自然吧。”林茵说：“我是怕委屈了安安。”徐林说：“安安这性子，去别人家更委屈。”林茵摸着徐安给她买的金项链，点点头。
　　徐安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说什么？”林茵笑着没有说话。
　　那年徐安二十六，程铭二十一。
　　程铭大四这年，在一家外企实习，他拒绝了公司的挽留。
　　程铭回来后，在徐安公司工作，他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拉着徐安和他一起住。
　　徐安笑眯眯的过去了，徐安会做饭，但是不好吃，程铭不介意，顿顿吃得香，徐安自己吃不下，每顿吃得和猫似的，程铭心疼每天对着菜谱研究，两周后成功接过了掌勺大权。
　　程铭将徐安养得好，徐安明显胖了一圈，程铭租的房子只有客厅有空调，两个人一起打地铺，程铭睡觉不老实，偷偷摸摸去抱她，觉得手感好了很多。
　　程铭这一年二十二，徐安二十七。
　　徐安二十八岁这年，终于有了追求者，对方脾气很好，徐安也很喜欢。
　　程铭那天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回去就抱着徐安，徐安给他擦脸，程铭把她拉到自己胸膛上，不准她走，程铭说：“你别答应他，成么？”
　　徐安第一次拒绝程铭。
　　后来林茵检查出胃癌晚期，徐林卖了房子，程铭和徐安到处借钱，林茵还是在那年年末去世了。
　　程铭面无表情的处理了林茵的后事，但那天晚上，程铭哭得很惨，他说：“徐安，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这是徐安第一次见到程铭的眼泪。
　　徐安拒绝了许言。
　　徐林回了老家，徐安和程铭留在了县里。
　　程铭消极了一段时间。
　　徐安二十九岁这年，程铭二十四，他已经是公司的部门主管，程铭搂着徐安的肩膀，对公司的员工道：“你们别欺负她。”
　　程铭倒了两杯酒，递给徐安一杯，笑道：“庆祝我升职。”徐安说：“恭喜呀。”
　　徐安酒量不好，程铭抱着她，她蹭了蹭程铭的肩膀，程铭自嘲的笑了笑，他就是这样无耻的人。
　　程铭把她放到床上，亲亲的在她唇上舔吻，徐安乖巧的承受了，程铭诱惑道：“你知道我是谁么？”徐安点点头，程铭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徐安偏着头看他，程铭盖上她的眼睛，开始吻她的脖子，徐安不安的动了动。
　　程铭脱了两个人的衣服，慢慢的安抚她，在他觉得她已经准备好的时候，他复杂的看了徐安一眼，挺身而入。
　　程铭闭着眼睛却一夜没睡，徐安醒的时候有些呆滞，她偷偷觑了一眼程铭，蹑手蹑脚的拿了自己的包，随意塞了两件衣服，悄悄的出了家门。
　　程铭知道，却没有阻止，跑吧，跑吧，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徐安回老家找徐林，她低着脑袋，不安道：“我好像在喝醉酒后把程铭做了，爸爸，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林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女儿，深觉当年做的决定简直太正确了。
　　徐林给程铭打了电话，第二天，程铭就出现在了门口。
　　徐安老老实实道：“对不起。”
　　程铭有些惊诧，转眼就委屈道：“做了就要负责，你怎么跑了。”徐安脑袋更低了。
　　徐林在一边看着，有些头疼。
　　程铭道：“徐安，做我的女朋友吧。”徐安不安的看着徐林，徐林咳了咳，道：“这是你们的事。”
　　徐安犹豫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徐安从不是逃避责任的人。
　　徐安三十岁这年，程铭炒股赚了不少，在B市买了一套房，拉着徐安去登记结婚后给了她一个惊喜，房产证上是徐安的名字。
　　程铭说：“徐安，你别怕，即使哪天我走了，你也还有家。”
　　徐安十五那年，父母离婚，林茵带着程铭来了，她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唯一的依靠也变的不再那么可靠，自此，心无所依。
　　徐安笑了，她陪大的孩子在给她依靠呢！
　　他们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人，可是程铭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不被人祝福有什么关系呢，徐安还没有爱上自己又怎么样呢，她是自己的，她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程宁五岁这年阑尾炎，徐安不眠不休的陪在医院，程宁悄悄的躲在被子里看着程铭将徐安抱到旁边的病床上，极轻的在徐安额上落下一吻，虔诚的样子让她忽然消了气，她不再因为爸爸总是忽略她而生气了，因为爸爸更关心的，是妈妈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