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彼荼

1、入职

　　一场连续半个月的大雨洗礼了丰城。
　　穿城而过的一条长河将偌大的丰城分成泾渭分明的东西区，东区凭借依靠地理优势，放眼望去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黄金地价让人望尘莫及。河西是老城区，与东区隔河遥遥相望，这里聚集着最普通的上班族，在蒸笼里日日熬着的小市民，以及抱着房产本天天盼着拆迁的准暴发户。
　　连日的大雨让泠河水涨船高，这条古老的河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预警水位——这并不是什么殊荣，这条河，几百年前是丰城的母亲河，而如今河边却是垃圾高筑，河里污水四流，隔着十几米便能闻到难闻的气味，成了丰城一道难看的疤。
　　政府前两年便开始着手整治，但工程巨大，资金从国家拨下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也只是以河岸上游的两个纺织厂象征性关闭草草收尾，算是完成任务了。
　　这种地方，一般人不来的，谁也不愿意往垃圾堆里扎。尤其近日来水位增高，垃圾都随着水被冲上了岸边，常跑去河边的小孩也被警告不许靠近，往河边走的人便更少了。
　　老李是老清洁工了，干了几十年，没两年就要退休了。对面的高楼没盖起来时他就负责这一片的清洁工作，那时候河边还没这么多垃圾，水也干净，风景又好，是个好差事。近两年来这工作是越发难做了，但他也没想着要换个区域，毕竟丰城人现在都知道泠河难治理，也没人愿意跟他换，况且他快退休了，就再将就两年算了。
　　易拉罐，塑料袋，破烂的玩具，数不清的零星点点飘在岸上，远远看是一道线，走近却让人作呕，老李照常清扫着垃圾，天还没亮透，他眼神一向不好，隐隐看见前面有一团黑，是一个大塑料袋。
　　他照常走过去，把带着水的黑色塑料袋用长夹子勾起来，袋子已经被水冲破了，裸露出里面的垃圾，老李正要靠近去捡，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吓得连退好几步，发出了一阵惊呼。
　　露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垃圾，分明是一只泡到发烂的人手。

　　丰城公安局。
　　沈隽前脚踏着迟到的线进了市局的门，后脚陈局的电话就来了。
　　不是吧？他看了眼手表，这也不过迟了二十来秒，陈局这都能知道？这老家伙什么时候这么闲了，天天盯着手下的打卡记录看啊？
　　“喂，陈局？”沈隽边往办公室走，边接了电话。
　　陈局一派老干部作风，说起话语重心长，“小沈啊，有件事我给忘了。”
　　“您说，莫不是又有棘手的案子了？”
　　“这倒不是。”陈广平笑笑，“今天有个新人要入职。”
　　沈隽是刑侦大队一队队长，七年前破案有功从协警提携上来，当年提携他的正是局长陈广平。他这人有点破案的天分，陈广平又器重他，什么疑难杂案都往他这塞。
　　不过这几年丰城还算太平，没费沈隽多少脑细胞，他也算有了份正经工作。养家糊口谈不上，反正能养活自己，何况他年近三十依旧单身，也没个家没个口。
　　“新人？”沈隽两条眉毛拧起来，“上个月不刚来了个吗？”
　　不巧，那人也是陈局给塞过来的。
　　陈广平听出来他多少有点不愿意，“市局多点新人是好事，总不能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老头子吧，都跟我一样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案子谁去破？”
　　沈隽就知道他来这一套，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个拿死工资吃饭的基层公务员敢反抗吗？
　　“行，我知道了。”
　　“这人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面试成绩第一，你可得......”
　　沈隽打断他，“您放心吧，新人嘛，我能不照顾吗？”
　　电话刚挂断，他人就到了三楼刑侦一队办公室门口，将手机揣进兜里，一推门，一大堆人正围在一起，没个上班的样，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隽连着两个响指吸引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注意，“你们这是上班呢，还是赶集呢？”
　　虽然他平时也是吊儿郎当的，但往常也就算了，这段时间局里正查这种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的歪风邪气呢，再被抓住了小辫子，他们可冤大了。
　　正在说话的男生停下来，视线随即转移到了沈隽身上，“沈队来了。”
　　聊得正起劲的几个人被打断了话，其中有个穿着警服的女生还在刚才的讨论中意犹未尽，想揶揄沈隽又没那胆子，小声念叨，“队长，你自己都迟到了.......”
　　女生叫宋千，沈隽说话常是带着一口儿化音，被他爸教的，“千儿，你这不懂事啊，沈哥迟到是给你们谋福利去了。”
　　他不正经地笑着，晃晃手里的袋子，“包子豆浆，没吃早饭的赶紧的！三分钟解决完啊，吃过的门口望风去。”
　　宋千低着头不好意思闹起头发，安静了片刻的办公室再次熙攘起来，叫杨升的小年轻拍着刚吃饱的肚子往门口去了。
　　“沈队，下次请早餐得提前告诉我们啊，我这刚吃了俩煎饼......”
　　沈隽分着手里的早餐，这才看见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个陌生人，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倒是清秀，眼角有颗小痣，不过瘦瘦弱弱的，个头也不算高，刚才被杨升的大个子挡住了，他才看见。
　　可别是上头派下来检查工作作风的吧？那他刚才这一系列行为，还不被上级通报批评加五千字检讨吗？
　　“这是，来报案的？”沈隽问。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入职登记表递给他，沈隽这才看清他还是少年模样，“不是，我是来报道的。”

　　这就是陈广平说的那个新来的？
　　他以为陈广平口中的高材生会是个身材伟岸智商超群的人，就算不是，至少也给他招个身材强健点的，至少能打破目前队里只有他一个人能抓坏人的僵局。
　　结果呢？又来了个会文不会武的。
　　沈隽队长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新人报道，这本该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他非但没认出来，还大早晨上演了一出好队长体恤下属并允许他们在办公室内吃早餐的戏码，这传出去还不会被人说他们刑侦一队无组织无纪律吗？
　　他接过入职表，草草扫了两眼，别的没看，那贴在右上角的两寸照片倒是好好盯了两秒，这证件照拍得挺好看啊。
　　沈隽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眼人，一字一顿道，“乔、薄、然？”
　　乔薄然本来目光也停留在自己的入职单上，以为有什么不妥，轻蹙着眉看向他，“嗯？”
　　“没什么。”沈隽将那张薄薄的纸张叠起来：“名字挺好听的。”
　　乔薄然一愣。
　　这一点小动作被沈隽收在了眼里，不过他很快收住了目光，双手在空中交叠着拍出响亮的两声，“来来来，都过来，我介绍一下新同事。”
　　四散的人都拥了过来，他们刚才正打算从新同事口中揭出来他的老底呢，沈隽就到了。
　　沈隽扯亮了嗓子，喊道，“这位，公安大学的高材生，来咱们队里实习，大家多关照关照。”
　　乔薄然有些腼腆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乔薄然。”
　　“没了？”
　　“请多关照。”
　　“......”
　　正吸着豆浆的宋千看着眼前清秀的男生，心里小小花痴了一把，看来组织这回是决心要解决她的单身问题了。
　　她来队里三年了，本以为刑侦大队男生多，能解决自己前二十多年没解决的单身问题。可这刑侦一队吧，能看得过去的也就沈队了，但沈队这脾气，她可真受不住。
　　沈隽卷起乔薄然的那张入职表，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下，“行了醒醒吧，别花痴了，人家还小呢！”
　　乔薄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宋千先垂头丧气起来了，“知道啦。”
　　被他打趣过的人群各回各自位置上工作了，沈隽正要给乔薄然安排个地方，发觉自己手里还剩了两杯豆浆，愣头愣脑地递给了乔薄然一杯，“给你。”
　　乔薄然没接，“我吃过了。”
　　他比沈隽足足低了半个脑袋，沈隽凭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俯视着他，上下打量，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正长个呢，多吃点。”
　　“......”
　　乔薄然觉得这是对自己身高的一种隐晦侮辱。
　　但他还是接了那杯豆浆。

　　沈隽给乔薄然安排好了位置，在他办公室正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来路尚未不明的新人嘛，还是安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
　　不过沈隽还没歇两秒，杨升过来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他一抬头，余光正好瞟到了乔薄然的位置，那小子正在认真看以前案子的卷宗。
　　别说，这画面还挺养眼。
　　接着杨升的声音穿过沈隽的耳膜传进来，“沈队，有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