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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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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宜文出院那天正赶上春分,按照北方部分地区的习俗,逢年过节都是要团聚着包饺子热热闹闹唠家常的。
前几年赵妈妈还会包好两人份的饺子叫赵夷辛过去取,后来二老年纪大了赶上房子拆迁,就回老家买个平房养老去了。这房子建在山沟沟里,看着山清水秀地交通却不大方便,这一年到头见的面儿也变少了。
按赵夷辛本人的话来说,是‘不孝子’没错了。
“今年还是我包饺子,给点面子多少吃两个呗”
林宜文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住院的这小半个月来,赵夷辛几乎没怎么回过家,就连工作室的生意都基本带去医院做了。
他家原本还养了一只猫,叫毛球,三个月前抱回来的。但赵夷辛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照顾它,总怕是亏待了这小家伙,这不,人刚作进医院,他就下令让小助理把猫崽子抱去办公室代养了。
所以当一开门没看到毛球的身影时,林宜文又冲着他眨了眨他那双又黑又亮大眼睛。
赵夷辛受宠若惊。
“前一阵大夫不让碰水,我每天只给你拧干了毛巾擦擦身子,这都脏了大半个月了,小同志,难不难受,你就说难不难受!”
“以后还作死不的了?”
明知道不会得到一字半句的回复,赵夷辛还是每天都围在林宜文的身边唠叨着,其实他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毕竟八年的时间久得让人难熬。
今天林宜文好像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虽然还是往他那个小角落里钻,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希望他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会儿我去市场买点菜,你就在家里乖乖地等我回来好不好?”赵夷辛蹲在角落旁,观察了将近有半小时,直到发现林宜文终于注意到他了,才起身活动了下酥麻的小腿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瞅了眼角落里缩成一小团紧紧抱住自己的小人儿。
也不知道这病算是好些了,还是更坏了。
关于病情,大夫们都百喙如一地建议入院,但他这些年看了太多这方面的资料,甚至也亲眼见识过精神病院里面的环境与医疗过程。所以赵夷辛比谁都明白,一旦入院,所意味的可能就是度过余生了。
一位已经痊愈后的精神病者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入院的第一天先要服用那种模糊患者意识的药品,等到药效真正起作用了,才会把人送去跟已入园精神患者一起居住,且病房中的可活动范围极小,每日被禁锢在那里被迫注射药物,可谓是生不如死。
所以这些年来,赵夷辛都想着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让林宜文去那破地方遭罪。
从老板手里接过零钱,他才似醒非醒地抱两颗大白菜走出了市场。
日子一天比一天长了,天气也渐渐回温,东西不能再像原来那样买一堆全堆在厨房阳台上了。本来他还想给林宜文做一道红烧日本豆腐来着,但这段时间好像为了给那祖宗补身体,来来回回地用豆腐混着鱼啊肉啊的熬了不少汤,估计也吃腻了。
就是怕物极必反,活生生地又给喂进医院了。
拐出市场大门,赵夷辛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跑,手里拎着的两三个大袋子飞似地从人行道上甩了过去,幸好这雪都清得干净了地面上也没结冰,不然就以他这种跑步方式,非得在大马路上摔出个好歹来。
“我回来了,你…”
嗯?
角落里的人影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一股汗后脑后绕至了全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手里拎着的那几袋子菜跌到了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来。窗户大大地敞着,他捏紧手指,不敢轻易走上前去。怕是透过窗子望过去,就能轻易地看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身躯。
一秒,两秒…时间的指针还在走着,他却在原地停滞不前了。
“……雪”
始作俑者从阳台门缝里冒了出半个头来,眼神极其无辜。
赵夷辛一怔,冲过去抱他。
“妈的,你个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刚才老子以为你死透了,尸体都凉半截了!”
“可吓死我了,你…”
“林宜文!”
……
“雪”
一脸无辜的始作俑者用小拇指微微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冷风从大敞着的阳台门和放风用的窗子窜进来,似是几分凉意灌进了意识中将人唤醒。
“你刚说什么?”
“宜文,你再说一次,再跟我说一次”
那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赵夷辛得不到回应只能作罢,不过他倒没有立即去关门关窗,而是冲进屋里拿了件羽绒服给始作俑者披上了。
“回屋去,今天不许再在你那个长霉的小角落里头蹲着了,你刚出院可不能感冒了”
然而始作俑者并不听话,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对方的衣角,像是想把人拉到阳台上去。
赵夷辛本人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跟着倔脾气的家伙背后一同走着。
路走到一半,后者猛然顿住脚步,前者也跟着停下来。
“对不起,今年没买你爱吃的冻梨”
“……”
八年前。
“大冬天的站阳台作什么妖,快回屋里暖暖去”稍不留神,便让这人从他的视线中溜了出去
“夷辛,下雪了。你看,雪啊”
此刻,他才终于抬起头,察觉到了这场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的雪。
那人正看雪看得兴起,不知为何,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豁然开朗的错觉。
“呐,夷辛”
林宜文回眸望他。
“明年还会一起看雪吗”
……
“会吧,过会往雪里塞几个你喜欢的冻梨,等你想吃了就自己拿出来吃”
“嗯,好呀”
雪渐渐大了,二人心照不宣地站在雪中,共同期盼着这一年的雪可以下得久一些。
最终,赵夷辛这春分的饺子还是没包成,他和林宜文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小阳台上看了整整一个钟头的雪。
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进屋进屋,傻站着干嘛啊,你瞅瞅你这手都冻成什么样了!冷了不会跟我说吗,再不济你自己回来暖和暖和都成啊”
“成心气我呢吧”
“过来,开电暖气了”
碎碎念归碎碎念,他心里也真的明白,林宜文什么也不怕。就像前几次,明明人都被纯白色的床单整个围起来了,眼神中也看不出丝毫的求生欲望一样。
“…不”
偏偏开口说话了之后,还学会犟嘴了。
“又是谁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跑完了往病床上一趟像个冬眠的王八似的,还丑了吧唧的来着?”
赵夷辛的教育方法大概就是你说一句,他怼你十句吧。美中不足就是这教育时间太久了,久到连电暖气表层都被一层火气照得通红,林宜文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跟前呢。
还好,教育人员能及时发现电暖气的温度过高,一把将傻站着的小孩儿拽了回去。
“以前还成天念叨着喜欢我,现在怎么就不说了?”
“既然喜欢我…”
那就别一声不吭地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