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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房子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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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松软铺满金黄落叶的小路,刚好可以行使一辆客车的宽度,马车的车辙印在落叶上,留下一段90年代的印记。快马加鞭的吆喝声,大枣马奋力向前奔驰着,车轮下的干瘪树枝发出断裂的声音,车轮后的树叶随着尘土旋转飞扬,两个村庄的距离并不是很长,长的是人们焦急的等待……
每天早上电视机播放着早间新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公鸡鸣叫,慵懒的喵咪也逗着狗抓着老鼠上蹿下跳。农村,那时候很美丽,也很安逸。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喜欢小时候的那个农村,那时候没有油柏路,没有几户大砖房,能住得起砖房的人家都是大户人家,当地的有钱人。
我家对面有户大户人家,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家就已经盖起了砖房,还是好几间屋子那种,我的父母都出生于平凡穷苦家庭,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可以用现在的词“裸婚”来形容,我爸是个普通阶层的人民教师,有我的时候刚转正两年,那时候的教师职业可没现在这么崇高,但我妈娘家就认准我爸,说我爸以后错不了,果然都是有眼光的人。我有个亲姐姐,比我大两岁,可以说我姐的到来改变了我家的命运,我姐出生的那年我爸转正成为真正的人民教师,那时候的转正可以说很艰难了,不像现在有点钱就可以办事的,对于我爸这种穷酸小子,没有丰厚家底没有特殊背景的人来说,能转正当上老师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我小时候的家里有个大菜园,夏天种着各种蔬菜,农村有一点好,吃的蔬菜都是绿色无污染,还不用花钱。我出生在秋天,那时候正是丰收的季节,天气微微转凉,院子里的果蔬也都落了满地,变成明年的肥料。秋天,多少有些凄冷的味道。我出生前两三个小时,我坚强能干的妈妈还抱着一大摞柴火准备做早饭,要不是我妈有了生孩子的经验,我想我很可能就是在柴火堆里出生了。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爷爷,他在我爸妈结婚的没几年就去世了,我奶奶是个刚强的女人,一辈子从不低头,倔强又固执。我爸是家里的小儿子,我爷去世后,姑姑大爷们都开始分家,留给我爸的只有几把铁锹,我奶的棺材本和我奶。我奶是重男轻女的旧社会思想人群,但唯独对我大姑特别好,可能我大姑是她这些孩子里最像她的人吧。我出生之前也就是我妈怀我的时候,亲朋好友都以为我妈会生个男孩,所有人也都盼着我妈能生个男孩,因为已经生了我姐了,而家里人都是重男轻女,当我出生的时候,我奶听到说是个女孩,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提能抱一抱了。虽说她重男轻女,但她对我姐特别好,也可能是我姐像她,我从小的性格就像我妈,温顺,听话,懂事,会讨好人,但就是不爱说话,小时候大人们都叫我小哑巴,一直叫到我上小学。
住在我家对面的大户人家的主人是我爸的领导,他家有位年迈不能动且常年躺在破旧铁床上的老奶奶。在我印象中,她的手干枯的只剩下皮和骨头,头发是长是短已经记不清了,只零星记得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向我招招手,给我几颗风干很久的葡萄干,我在此之前从没吃过葡萄干,她很喜欢我,每次见我都会给我她舍不得吃的小零食,那些小零食都是她曾孙女苏玉偷偷给她的。苏玉比我小两岁,是我儿童时期的玩伴。她有个三个轮的儿童自行车,我家里穷,爸妈买不起那东西,我每天眼巴巴的看着她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玩,但她年纪太小,还不太会骑自行车,我很想骑下她的自行车,但爸爸说不能随便玩人家的东西,玩坏了是赔不起的,我就让苏玉坐在自行车上面,我推着她跑,她开心极了,我跑的满头大汗,傻呵呵的笑着,之后一直都是推着她跑,没骑过一次她的自行车。多年后,我爸提起过这段事,说那是他努力挣钱的动力。苏玉有很多娃娃,我都不羡慕,我5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花钱买的玩具——吹气锤,玩了一夏天,直到漏了气。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拿着瓶盖扣蚂蚁,观察蚂蚁,看蚂蚁搬家,搬食物,直到有一次,再也不去扣蚂蚁也不观察蚂蚁了。我爸从城里学习回来,买回来我最爱吃的花生糖,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甜食,那是十多块糖呢,可是我要和我姐平分,我姐从小就不爱吃糖,但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俩什么都要平分,一人一份,即使她不爱吃,也是要平分,我就很不高兴,想多吃几块,那时很小,还不懂什么叫“语言沟通”,直接动手去抢,还撒着谎,说她的糖比我的多,我姐从小就不是吃素的,我从小到大都打不过她,可我总是“太岁头上动土”,这可倒好,还没等我姐跟我动手,这一幕就被我爸看到了,一气之下把我的糖都从窗外扔了出去,我记得那晚屋外雷雨交加,屋内也是……第二天,我早上早早起床,穿好衣服去院子里找那些被扔掉的我最喜欢吃的花生糖,经过一场大雨,那几颗糖都化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在上面来来回回搬运着,从那刻起,对蚂蚁再也没有兴趣了,它们吃了我的糖……
我家后院有一户人家,年轻的两口子还有个比我小三岁的大胖小子成天天,成天天很怕生,怕和别人玩,唯独不怕我和苏玉,还很喜欢去我家找我玩,他很可爱,白白胖胖的,走路一晃一晃的,像个小熊猫一样。他家有很多磁带,都是当时很流行的歌曲,我和苏玉每天去他家都为了能听歌,听多了也就学会了,我和我姐晚上睡觉前偶尔会做个游戏——接歌游戏,她唱上句,我唱下句,我妈听到了,也会跟我们哼哼两句,其乐融融……
小时候在自己家不爱吃饭,总是在玩着玩着就蹭上一顿饭,那时候没有不好意思之说,给盛了饭就坐在炕上吃起来,他们也经常去我家蹭饭,我妈最会做的就是面食,蒸馒头、蒸包子、烙饼、擀面条都是拿手的,我特爱吃馒头,不吃菜干吃馒头也觉得香的那种喜欢。老房子的水好喝,是井水,做什么都好吃。冬天井边的水结冰,拿锤子去凿那些冰,用盆装起来,端回屋里坐在热热乎乎的炕上啃着冰块看着电视剧,相当舒服。夏天的井水清澈清凉,打一桶水,把西瓜放水里镇一镇再吃,爽口香甜,整个夏天都是清甜味道……村里有个疯女,原来她不疯还很聪明,能成为老师的那种聪明,因为婚姻受了刺激,就彻底疯了,她总是做很奇怪的事,□□的躺在马路中间,见人就要咬,还把我姐吓到过,她跟我妈还是小学同学,她认得我妈,有次她走着走着走到我家,没要人也没脱衣服,叫了我妈一声“二姐,有水吗?”我妈看她精神状态还算好些,给她拿了一块清凉冰镇的西瓜,她两三口就吃没了,我妈又给了她一块,她摆摆手,说“够了”,转身就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第二次见她是在学前班的课堂上,她走进屋里,拿着铅笔在黑板上写了好多字,字很漂亮,比我们老师的字要漂亮,写完说了句“儿子,好好学习”,又是转身就走了,那时我才知道我的同桌是她的儿子,她儿子不怎么说话,学习很好,很聪明,长得虎头虎脑的,我跟他说“你妈妈去过我家吃西瓜”,他和往常一样什么也不说,埋头写着生字,再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不再见他了。
在我六岁那年,苏玉的曾祖母自焚去世了,葬礼那天,我没敢去,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记得那天屋外嘈杂,我听到很多人在交谈,声音很大,汽车声、唢呐声、敲鼓声……我躲在屋里,感受是一片黑暗,那时应该是白天。奶奶和妈妈领着姐姐回来,一直在说着那个老人的事,“太可怜了”“头发都烧没了”“苏玉她爷可真不孝啊”……小小的我蜷在妈妈怀里,我妈看着我说:“那老太太还挺喜欢秀秀的,有点好吃的都留给秀秀,孩子这么大了,也有感情的啊!哎……”我奶鼻子哼气“能有什么感情,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吃喝玩乐。”我妈看着睡着的我,摸了摸我出汗的额头,抱紧了些。那一年我总生病,总是鼻子突然就流血,肠胃也不好,凉到一点就上吐下泻,我奶有点邪道,会看病,就说是苏家老太太想我了,来看我,我妈刚开始不信,后来看我总是这样,也不得不信了,用各种办法给我驱病,最后没办法我们搬了家……我和苏玉在我们搬家后就不怎么联系了,虽然没搬多远,只是从西头搬到东头,后来苏玉爷爷因为犯了错被降职了,我爸替了他的位置,我们俩家就没再怎么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