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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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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说,陛下已居紫宸殿三日了,日日批阅奏折。前去拜见的妃嫔们全吃了闭门羹,就连平素得宠的淑妃娘娘都被大太监林虔给挡了回来。
未央宫里的小宫女们浇着花,窃窃私语:“听闻淑妃娘娘回宫后大发雷霆,寻了由头教训了好几个内侍宫婢呢。”
另一个说:“淑妃娘娘本就性子急躁,骤然遭陛下拒绝一回,怎会不生气呢?也是翠微殿的人倒霉,摊上谁不好。”
“可不是吗。“小宫女点点头,四处望了望,悄悄说:”不过,咱们皇后娘娘怎么却没动静呢?”
那一个便摇了摇头:“娘娘又病了,说是前儿与陛下叙话染了风寒。这不,漓殿下听说,明日便要入宫来探望了。”
“要我说,娘娘这身子骨是弱些,哪能从大婚病至如今呢,你没瞧见陛下都不常来未央宫。若是娘娘凤体安泰,如此美貌的人儿,凭他劳什子的淑妃,哪能勾住圣上的心呢?”
一青衣少女从她们身后经过,拧了一双柳叶眉,轻声训斥:“娘娘宽宥,我却瞧你们这一日日的愈发不懂规矩了,主子如何是咱们奴才能妄议的吗?”
宫女们顿时噤声,讷讷道“青黛姑姑。”
那少女正欲斥她们无礼,却听得殿内传出声音:“青黛。“于是无奈道:“可记住了?”便匆匆迈入殿中。
“要你去拿纸砚,怎得这样慢?”桑柔轻咳了几声,手中的书又掀了一页。
青黛一笑,将手中的木盘放在桌上,道:“殿下许久未作画了,奴瞧着殿下兴致高,须寻好砚来,一时耽搁了。“
桑柔自榻上起身,黛描的远山眉,丹砂点出水红色的唇,仍掩盖不了脸上的苍白与倦色。珠翠金饰愈华丽,便衬得她羸弱。青黛想,过去这十一年,她总是一副杀伐决断高深莫测的模样,或可说是洒脱随性——这样的人何曾柔弱过。但如今殿下这样,她很想去保护她。
画什么好呢?
桑柔提着笔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不如随性而来。劈一汪碧水流向天边,水中划了一舟,舟上立一人撑蒿,长发于笠下飘摇。舟心有人静坐,挺直了背,像认真在听着什么水声,鸟鸣,风声或其他。江流远上山去,隐于苍翠茂密中。
画完瞧着这图倒有些恼意,桑柔被自己这想法惊到,索性撂了笔。
青黛试探说:“紫宸殿三日未有动静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不提还好,桑柔面上一派冷静,淡淡回了两个字:“不去。”
—— 意料之中。
“奴私心想让殿下欢喜。“青黛笑开,抱着檀木盘说“殿下有事总放在心里,若敞开来,兴许会舒坦些。”言罢,退出门外。
天边是青蓝的颜色,雾蒙蒙的,却晕出一片金黄色,在阶前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来。光与影将如潮汐褪去,轻纱般笼下的夜,在庭院的上方。桑柔在殿内独坐了半个时辰后,突然推开了门。门外守着的内侍婢女一一行礼,掌事太监李锦恭声问道:“主子可是要传膳?”
“不必。“桑柔手里握着一卷纸轴,由着青黛给自己披上外衫,道:“本宫须去一趟紫宸殿,只青黛掌灯即可,你们不必跟随。”
青黛欢喜地应声,提了灯快步走在桑柔前面为她引路。
未央宫至紫宸殿的这段路不知为何比以往长一些,她想自己大约有些急切。心底走马灯般掠过许多画面。有十里红妆,他身着帝王冕服,牵着她的手走过玉阶登上大庆殿;有绿树亭亭,层层纱幔后他站在楼阁阶下,静静看着她跳舞;是起风的傍晚,他在树下抚琴,青丝垂到草地上,静的像幽居深谷的名士……还有,数日前的那个焦躁的,潮湿的,不安的夜。
过去这十几年她错失了许多东西,今次她不想错过他。萧陵与她都是骄傲的人,因而谁都不肯低头。她不晓得何种地步为爱,不晓得她与他如今算什么,是帝后,君臣,夫妻,恋人或朋友?她不明白……但此刻,她想见他,同他坦白。
紫宸殿的灯火在昏暗的天幕下静静燃烧,暖黄的光将雕花窗扯出长长的影子,直直映在门前台上,阶上。桑柔远远地瞧见那宫殿孤独而沉重地矗立,殿外静悄悄的,无一人看守,大约是被他遣走了。
桑柔令青黛在外等候,独自走上台阶。
殿内极静,也许他在看奏章。她顿了顿,推开门,走向内殿。
灯火昏黄,有几分迷离的味道。如此烛光,不为圣贤书,便为红罗帐。书案前,奏章散落一地。萧陵靠着椅背,怀中拥了一青衫女子。那女子背对着桑柔,斜坐在萧陵腿上,青丝散开,松散的外袍露出一小段幼白的颈,轻抚他的肩膀,忘情地吻着他。
案上是珠钗,压着的青纱,直垂向桌角,轻轻地摇曳。
桑柔抓紧了手中的纸轴,偏过头。兜帽长衫挨着长裙垂到地上,将她笼得像一尊雕像。
萧陵意乱情迷中不经意抬了眼,瞧见立在案前的身影,霎时顿住。
怀中美人疑惑回头,迷离而泛起水雾的双眼,宛若浆果的唇,尚未平复的呼吸……斯情斯景,果真是,我见犹怜。这千娇百媚的美人,可不正是今早还大发雷霆的淑妃娘娘,尚书千金林颦。
桑柔对上那人的眼睛,像望进无尽深潭,风平浪静,让人窥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欲。唯有从他艳丽的唇色,堪堪瞧出破绽来。这模样,似曾相识。她安静地立着,俨然一位温良贤淑的皇后。
“妾闻陛下为民辛劳不舍昼夜,恐伤龙体特来问安。夫君无恙,有佳人在侧,妾便安心了。”她抬头弯了眉眼,唇角眉梢尽是丽色,微微福身,鬓上金步摇轻晃,又道:“扰了陛下,妾罪该万死,愿禁足未央宫思过,望陛下恕罪。”
“臣妾告退。”桑柔这套说辞做得行云流水,不等萧陵开口,便退出了紫宸殿。身后是女子娇柔软糯的声音,楚楚可怜:“陛下……”
那人唤了句“颦儿”,桑柔怕听到他再说些什么,双手提着裙边,匆匆下了台阶。
他是帝王,帝王本该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