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七个小枳二月天

9、9.不用你很可爱

　　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别人家的好像不大一样，这是陶爱语记事以来就隐约觉察到的事。
　　他们不会手牵手一起逛超市，不会饭后一起散步，也不会互相说点甜蜜温馨的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连笑也不多。但是他们也不怎么吵架，遇到矛盾音量放大说两句，然后也就放弃似的各干各的。他们更不像别人家的父母，会甜蜜地夸奖自家的孩子或者严厉地批评甚至棍棒教育，如果不是心情很好，家长会也常常难以出席。
　　自己是不同的。陶爱语一直清楚地意识到。
　　但是有一点女孩子也很清楚，自己从小就非常可爱。
　　同父母一起出门，经常会有长辈甚至是陌生人过来夸奖，“你家小孩生的真好，怎么这么可爱。”
　　这时候，爸爸或妈妈就会露出少见的笑容摸摸自己的头，看起来是真的非常开心。
　　在家的时候也是，如果自己去缓和气氛，虽然不能使父母之间的冰山立即溶解，但家里的冷空气多少能够流通起来。
　　只要自己作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说着“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啦~”“爸爸最帅啦，爱语最爱爸爸啦~”大人们就会软下心来摸摸头或者笑眯眯和自己说上自己两句话。
　　再后来她发现，不只是面对父母，只要自己表现出来可爱，几乎所有人最后都会喜欢自己，陶爱语也享受着在学校众星捧月的生活。虽然缺少父母的陪伴，但是在学校却能百倍收回。
　　在陶爱语的人生中，可爱是头等重要的事，可爱即本能。

　　只是慢慢一些事，可爱也办不到。
　　慢慢地，即使努力缓和，做着懂事的事，说着可爱的话，可家里的冷战却像是一场场寒流，降温迅速不轻易离开。父母总有一方会什么都不说，一离家就是好几天。如果上前拉着那人的衣角，对方会说，“爱语在家乖乖听话，妈妈/爸爸有事出去几天。”
　　最严重的一次是今年十一。本来想拉着父母一起过过节缓和一下两人间的气氛，特地找了一部评分颇高的文艺爱情片，提前两周买了票。结果为一点小事两人前后脚都离家出走，陶爱语直接被遗忘了。
　　看着多出来的电影票，最终拉着夏凉和周无逸在电影院坐了一下午。
　　之后陶爱语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生硬，家人之间的聊天也比谈论公事还简洁，没有必要绝不说话。每一次的平静却让人愈加害怕，不知道这场没有硝烟没有声响的战争会走向何方。

　　陶爱语抬头说出的话让夏凉吓了一跳，脑袋里混乱着充斥着各种可能性。
　　什么叫没有家了？出了什么事？是有人受伤？失业？或者……！
　　夏凉不敢问。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见陶爱语就一阵头重脚轻要往地上栽。
　　马泺站在陶爱语身后，忙上前一步接住忽然失去浑身力气的女生，之前手上提的平安果散落一地。
　　夏凉忙上前查看，“爱语？！”
　　事出突然，周无逸指挥夏凉和马泺先把陶爱语送到路边的长椅上休息，自己则蹲下来捡起女生滑落的手机，捡起地上乱滚的苹果重新收回袋中。

　　陶爱语被马泺抱着放在长椅上。女生在椅子上蜷成一团，手和头都埋在膝盖上不肯见人。
　　马泺在旁边焦急询问，“爱语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们都可以帮忙你别哭啊。”
　　夏凉蹲在一旁向上看，小心翼翼想安抚一下陶爱语，无从下手却探到女生侧脸的一片湿润冰凉。
　　马泺难得除了考试如此焦虑，不停同陶爱语说话安慰，又怕戳中对方的痛点。
　　只是不得法。
　　女生只是偶尔摇头拒绝回答，全程猫叫似的小声哽咽。

　　感觉到一个温暖的东西触碰到头顶，夏凉回过头，周无逸正拿着杯新买的奶茶压站在自己身后，给了夏凉一个眼神。
　　夏凉会意，接过奶茶轻轻贴着女生露出的侧脸上，意图给对方一点温度并镇定一下情绪。

　　等陶爱语平静下来，抬起头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发丝凌乱，嘴唇却有些发白，添上三分虚弱感，像是一只被捕兽夹夹住无力挣脱的小兽。夏凉抱着受到伤害的小姑娘，周无逸递了一包纸，马泺接过轻轻给女生擦去鼻涕眼泪。
　　陶爱语的声音有点沙哑，“他们……已经签离婚协议了……没人和我讲……之前……他们都不想要我……”
　　“……”
　　在圣诞歌的背景中，几人难得默契的沉默。

　　之前正准备发照片，陶爱语接到了陶妈妈的电话。
　　“爱语，我和那个人已经签了离婚协议，最近就要搬出来各住各的了。”
　　“我们准备问问你想跟谁。”
　　“我和他经济情况都还可以，生活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不过我们时间不是很多。”
　　“你准备以后住在姑姑家还是姥爷家？”
　　“他们时间比较多，也能照顾你。”
　　“或者你要是大了想有自己空间，市中心那套房子我留给你，他应该也会给你留一套，你想在哪呆都行。”
　　“你好好考虑下。”
　　……
　　没有任何感情的公事公办，没有询问，不带缓冲的最后通牒。

　　马泺张了几次口又闭上，小声喃喃，“也许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周无逸这种事见过不少，心觉陶爱语既然没得选，还是先好好考虑暂时可以选的事，好为将来做个打算。只是气氛不对，不是说这种话的时机，也就暂且闭嘴。
　　夏凉的家庭向来和和满满，家人之间从未有过急眼，这类事情也都是只是偶尔看社会新闻时才会出现。对于夏凉，那一直是离自己无比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镜中花水中月，只是听闻却触碰不到。
　　可是哭泣着的陶爱语，现在却活生生的在她的眼前。

　　“我现在……是不是好丑？一点都不可爱？”陶爱语用手背挡着肿起的眼睛，“是因为我不够可爱了……所以他们不喜欢对方不喜欢我吗？”
　　“……不……”不是的。即使马泺对异性没什么识别能力，也知道陶爱语应该算是年级里最可爱的小姑娘，甚至整个学校里也没有几个能和她比肩的，不然礼物的提供者怎么会从初一到初三都有呢。
　　“那……为什么呢？”
　　“……”没人能回答。又或者能回答的人也不愿回答，怕在女生的心上新添伤口。
　　夏凉想不明白，为什么陶爱语这么可爱，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本该爱着她的爸爸妈妈却没那么喜欢她？
　　是因为不够可爱？
　　可是只有可爱才能获得喜欢吗？

　　也许有的问题是大家都不愿意想明白的。

　　这世间没有什么必须的喜欢。
　　父母就必须喜欢子女吗？
　　恋人就必须相互喜欢吗？
　　没有任何律法和道德能够束缚人类的情感。
　　也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两颗决意离开的心。
　　即使可爱，也不代表所有人就必须被打动。
　　可爱有什么用？
　　在一个不爱你了的人面前，可爱什么用都没有。

　　陶爱语那么可爱，却不能挽回父母的感情，也不能多获取他们的感情，是因为感情本来就不是靠可爱就能挽回的。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而是本来就不爱的问题。和你根本不爱的那个人有了结晶，自己本身也没什么爱人的能力，怎么可能爱得起来？

　　“……不想回家……今天……”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女生抬头望着不透一丝星光又被人间灯火映成橙色的天空小声说。
　　“爱语别这样……你会着凉的……你不回家家里也会很担心的……”马泺安慰着。
　　夏凉只是紧紧抱着陶爱语，也许能给对方一点支持。
　　“让她多待会吧。”周无逸拍拍马泺的肩膀，让男生先回家。自己已经给家里报备过了，可以和夏凉在外多呆一会。
　　“可是……”马泺放不下陶爱语，犹豫不决。家里今晚有亲戚来，已经来了两道电话催。
　　“泺泺你先走吧。已经很晚了，我等会就回。”陶爱语拉了下马泺的袖子，露出一个略微乏力的笑容，和往常类似，只是眼睛肿着看起来只剩一条缝。
　　马泺几经犹豫，最终先去赶最后一班公交，冬天地滑他已经不骑车了。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爱语，等你到家了告诉我们一声。”
　　“嗯。”

　　陶爱语不敢回去，怕回家就会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和空洞洞的现实。
　　夏凉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周无逸陪着夏凉也一同呆着。
　　天愈发冷，路上行人渐稀，之前那杯奶茶早就凉了。
　　周无逸直接把凉了的那杯扔进旁边垃圾桶，又添了三杯给三人取暖，后来那三杯也没有温度了。奶茶店的小哥都已经记住了他的模样。

　　陶爱语的手机没有摔坏，屏幕都是好的，只是边上磕了个印子。但是电话铃一直没有响起。
　　没有来自陶爸爸或者陶妈妈的质问或者担心。
　　也许他们今天都各自松了一口气，根本没人回家。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
　　夏凉感觉脸上一小片冰冷。抬起头，看到冬日的初雪落在陶爱语的头顶。

　　“爱语，我们回家吧，去我家。”
　　“不用你很可爱，我现在就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