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药》深可

6、章六

　　“09？”

　　3057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蹲下身，伸手去擦那小少年脸颊上的一抹深蓝，可在指尖触碰到冰冷肌肤的瞬间，深蓝晕开，隐入他的皮下，她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气由她指尖侵入，令她心悸。

　　乖巧的09看着猛然向后退去瘫坐在地的3057，眨了眨眼，嘴角下弯，水汪汪的金蓝眸溢出了些水珠，微卷曲的黑发有些颤抖，3057才反应过来，捡起一件夹在藤蔓间破烂的暗棕袍子给他穿上，但他还是在抖。

　　初生的09实在太过脆弱。

　　直到抱着他，轻抚他的脊背，蹭着他的脖颈，3057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做出这种“拥抱”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过小少年倒是不再发抖，也回抱住了3057，他的心跳借着呼吸和触碰传达到3057的皮囊之上，她开始发抖，内心突然叫嚣着想要化为一滩血水融入怀中人的身体里。

　　想要臣服在他脚下，亲吻他的脚背，恳求他把自己吃掉。

　　这样的念头越发强烈，3057呼吸沉重，面色赤红，她死死撑着地面，不让自己的嘴唇贴上眼下这白得近乎透明的脚，她好似听见金蓝血液流动在他身体里的声音。

　　她错了，眼前这位少年并不脆弱，毕竟他是亚星原种，是星际史上曾经的霸主。

　　“09……”3057挣扎着，双手插入地里，正当她快要放弃抵抗时，眼前一黑，唇上湿热，馨香清甜的液体流进她的嘴里，冲散她的疯狂与疼痛，她咬着09小萝卜一样的手指头，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抬头看去，她又差点迷失在那双无比明亮水润的金蓝眼眸里，不自觉松了口，3057摸摸嘴角，舔去指腹上残留的蓝金血液，顿时感觉身体一阵发麻，休整片刻，她轻松地站起身，看着09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轻叹一声。

　　她被亚星原种承认了，也就是说，她3057，可以与亚星原种同起同坐，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的癌没有腐蚀她的记忆，星际历史总算是没有白学，但若是带着09，那一路上少不了麻烦，可要是不带，那她便对不起09的信任与亲近。

　　思索了好一会儿，3057揉揉09的小脑袋，想起地星史课堂上老师说的吻手礼，于是低头抓起09的手，在其手背上落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再抬眼，嗅到他略湿的额发同他的血液一般香甜，而他那泛着冷意的双颊透出一些柔红的光。

　　是她做的不对吗？

　　3057有些懊悔，要是当初有选交际课就好了。

　　“咳咳……09，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这几天，3057都是靠着光虫从外界带来的一种黑色的名为“海果”的腥涩果实而存活，如今所有光虫都被09吞食，加上她已寻遍所有的角落，都没找到久先生，也没得到任何她想要的讯息，要是再待下去，那对她极为不利。

　　“你要跟我走吗？”3057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不确定09的思维跟他稚嫩的外表是否相符，可即便对方是幼孩，她也不一定能看懂。

　　因为她的培育者没有教她如何去与其他物种相处，就连仿生人之间，设定也不相通。

　　她不该问这话的。

　　3057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看着09仍旧蒙着泪层的双眼，后悔了。

　　在这颗星球上有许多未知的事物，她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危，就这样冒然地带上09，说不定他们会丧生在此，又说不准会因她仿生人的身份而间接害了09，3057本就是将死之人，活了十九年，但对才出生的09来说，未免太残忍……

　　一时间，3057失去了方向，她竟不知自己忘了伪装成一幅平淡冷漠的样子，与那些个失去理智觉醒人类情绪的仿生人一样，眼神里充满对周边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慌，和对未来的绝望。

　　而09就只是看着陷入迷茫中的3057，那无助害怕的神情似乎让他产生了更大的兴趣，以至于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盖过周围的微弱蓝光，他握紧了她渗出冷汗的手，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是努力抬高擦去她额头的汗珠，而他嘴角却逐渐上扬。

　　3057回神，微微低下身，好让09不那么吃力，她握住他的手腕，蹭了蹭他的手心后，双手捧住他的脸，大拇指推着他下垂的嘴角向上走。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3057轻声，又重复着，“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别怕，你跟着我，但是你要记得，你是……是亚星人，是我的……我的弟弟。”

　　一个小谎，她说得结巴，不过很快，她发现09是个哑巴。

　　因为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说，面前的09连嘴巴都没张开过。

　　“没关系，没关系……”3057只觉得心脏被人一捏，鼻头泛酸，“我找到了药，就能治好你的……哑病了。”

　　“哑病”二字她说得很轻，紧紧抱在怀里的小人却一动不动，3057不禁想，09肯定是被仿生人迫害，长期浸泡在绿液里侵害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以原型出世，少年的样子只不过是拟态而已。

　　“对不起……害得你不能像你的先祖那样自由自在，肆意而活……对不起，残害了你那么多的同袍，对不起……”

　　越说越愧疚，为自己身为杀害他同族的仿生人而愧疚，为自己明明是药用性仿生人却不能医治他而愧疚，为自己那么迟才找到他而愧疚，为一切而愧疚，为她的存在而愧疚。

　　就在3057萌生出了要就地解决自己的念头时，09动了。

　　他细软的头发发尖刺挠着3057的心，温凉的手环上她的脖子，像猫儿一样，蹭在3057的脸侧。

　　这一刻，3057觉得她好似是被神明怜爱了般，内心鼓动，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便将09拖着地的长袍撕到他脚踝处，撕下的布条被用做腰带，给他绑好散开的衣袍，整理好他们两人的衣服后，缓缓起身，牵着09的手走到了控制台前。

　　石板样的天蓝色控制台横穿整个操作室，板面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菱形晶石，看似坚硬，摸上去却是无比的软，水一样在触动下荡漾，可一离开控制台，晶石就从浅蓝变得透明、梆硬且锋利，划破了3057的手心，流出的热血将她手中的晶石染红，但她放不下，晶石里流动着她褪去鲜红的血液，透蓝液体中生出一个小小的她，蜷缩成虾米，接触她腰背的蓝液随着轻缓的波浪，在碰上她身体的瞬间成了金灿灿的绒毛，滑过双肘与双膝，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推平她的身体，与她交缠。

　　3057感觉心脏发痒，她转头看向09，对方懵懂的表情，让她想咳嗽，想疯狂地揉搓那颗小黑脑袋，想不止一次地亲吻那张神明般的脸，想吮吸那双眼眸里久久不落的甘露。

　　猛地松开手，3057喘着气，她现在懂得星际史老师说的见到亚星原种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意思了。

　　星际史记载，亚星原种的霸，不是指武力，而是指与生俱来的被爱的能力，能让所有拥有思维和情绪的物种甘愿奉献自我，同时，原种也给予奉献者精神或身体上的力量，是为数不多的温和型霸主，是使其他生物甘愿奉之为王的物种。

　　但因机械物种的兴起入侵 ，结束了亚星原种对亚星长达数亿年的主宰，这点是3057通过那段屠杀的影射总结出来的，而历史上记录的是原种寿命极长，且无繁衍能力，只靠自体分化，新原种成年之际，会继承主体的记忆，由于最后一位原种无分化行为，才导致灭亡。

　　说直白点，就是活腻了。

　　而之后星际史上讲，机械统治是被一名突起的亚星人给结束的，那是亚星的原住民，也就是后世铭记的“将军”。

　　将军向地星借了仿生兵，整整用去十年，才推翻机械物种的统治，可将军却在跟机械总部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不知所踪，此后亚星便由星际联邦接管，在将军的老朋友地星总局的努力下，成了一颗宜居星球。

　　如今的亚星，是个养老城市。

　　梳理到现在，3057觉得后背一阵阴凉，亚星原种灭族，机械物种称霸，再到地星插手，其中仿生人是蛇头，也是蛇尾。

　　3057只感觉身处漆黑不见底的深海之中，窒息无光。

　　嗡嗡——

　　后腰忽然传来的麻意让3057一颤，弹跳开来，她捂着有些发热的腰，看着操控台之上的黑暗，橙黄光点隐现，而脚下这片死藤密布的地也跟着嗡嗡作响，耳边传来幽深长鸣，如同飘荡在空旷禁地里的回音，操作台泛起淡蓝的光，那颗被血染的晶石正躺在像水般柔动的台面中央，血丝从晶石心向四周散开，渐渐散去红色，转为天蓝消融在操作台上。

　　身体失控的感觉告诉3057，她在上升。

　　这艘沉寂的星船醒了。

　　而唤醒它的，是3057的血。

　　“为什么……我也是亚星原种吗？”

　　问完，3057被自己给逗笑了，她摇摇头，注意到09单薄的小身板在无尽的黑暗面前显得有些孤单，她正要走上前，伸出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在黑暗被温和的光一点一点腐蚀的背景里，小少年转过身来，湿漉的双眼竟比他身后令黑暗惧怕的光还要耀眼。

　　他眼里，有太阳啊。

　　而这太阳，在这一刻，是只朝着她一人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