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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旧事起(七) ...

  •   龙玄十七年。

      北都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龙映雪刚打开屋门,便有婢女为她披上斗篷,她垂眸,手抚摸着柔软的毛边,记忆却随着初雪飘到了八年前。

      龙玄九年伊始,最宠爱长公主龙映雪的太上皇便薨逝,为初春添上了一丝寂寥的惨白,她犹记得自己幼年时父皇牵着自己的手踏遍整个皇宫,可没几年,他便闭上了双眼,只给她留下一个承诺。

      江家有子名江拓,若此子将来有所成就,便将长公主许给他。

      初听此言的龙映雪是十分害羞的,害羞之后却是好奇,不明白是怎样的青年才俊,惹得父皇临死之前还提到他,可她再怎么调查,也没有查到这个名叫江拓的人有什么本事。

      到头来,她手中只有一块玉佩,据说和父皇赠与江拓的一块玉佩是一对,若将来她看得上江拓,便可以以此玉佩为信物,嫁给江拓,这个许诺,是可以越过龙玄帝的,也可以说,是龙成帝给龙映雪的一条后路。

      长公主龙映雪,与龙玄帝的关系只能称得上一般,即使龙成帝再怎么宠爱长公主,他薨逝之后,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善待她,会不会将她送去和亲,而江拓,便是她的一条退路。

      起初,龙映雪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那一年龙成帝薨逝没多久,江拓的名字忽然从西北传到了北都,便仿佛平地惊雷,炸响了朝中各大势力的同时,就连民间的百姓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天赋异禀,少年成才,仅凭一人便从数万蛮夷大军之中取敌军将领首级,龙玄帝听闻此消息更是大喜,想以此冲淡龙成帝去世的寂寥,便破例将江拓封为忠武将军,却没想江拓晋升极快,未等消息传至西北,他便凭着军功,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不仅仅是创立战神军,整个西北更成了他的一言堂。

      而那时,刚刚过去一年,而江拓,也才十六岁。

      龙玄帝慌了,这样快的速度让他感到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都不稳了,同时又有江杨灵在他耳边谗言,终于,犹豫再三,于龙玄十年江拓出兵打至蛮夷王庭的时候,他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传,让他退兵,让江拓回来!”说完这句话,龙玄帝深深低下了头,确实,今日他这么做是遏止了江拓的势头,可同时也是对他认输,对他承认,作为一个帝王,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去牵制江拓!

      这是一个耻辱,江拓这个人,便是龙玄帝耻辱的象征!

      龙玄十年冬,江拓大将军带着战神军回到北都,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打赢一场仗的喜悦,他们有的,只是耻辱,是无奈,是不得不回来的气愤。

      可那是皇帝圣旨,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他们又能如何呢?便是强如江拓,不也得乖乖地回京述职?

      江拓进宫的那一日,是龙映雪第一次见他,说来也巧,或许是龙映雪的名字里带了雪,因而在她的记忆中,每当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总是在大雪之中。

      大雪之中,她发出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大雪之中,最爱她的父皇合上了双眼,而这一次在大雪纷扬之中,她见到了那个人。

      他与北都的其他青年才俊都不同,他的皮肤有些粗糙,许是西北的风吹的,连带着嘴唇都有些干裂,不如北都其他青年那般红润饱满,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他的眼,明明才十六岁,他的眼却让龙映雪想起了她的父皇,那是一双,不经历一些事情就无法拥有的眼睛。

      她那时还小,躲在婢女的身后悄悄看江拓,江拓敏锐,一下子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走上前,原本还有些严肃的面容变得有些柔和,他轻笑着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他真厉害,龙映雪想,这人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那个江拓?”问完龙映雪便将脸藏到婢女身后,她原本以为这句问话很帅气的,没想到问出来居然奶声奶气的!

      江拓笑了一声,却没有嘲笑她什么,只脾气很好道:“如果没有同名的话,我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江拓了。”

      龙映雪悄悄地把头探出来一点,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听父皇提起过你,他说你会很厉害,可惜父皇去得早,没能看到你今日的成就。”

      江拓闻言笑容变淡,他揉了揉龙映雪的头:“若你父皇还在,今日我来北都,便是报上蛮夷已破的好消息。”此话说得有些太过露骨,江拓没有继续,改道,“不过以此消息祭奠上皇,倒也是够了。”

      龙映雪望着江拓,似懂非懂,彼时的她还不明白江拓的怨愤。

      “阿——嚏!”

      寒风吹过,龙映雪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江拓一愣,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到龙映雪身上:“长公主,天气寒冷,出来还是多加些衣服比较好。”他看了一眼龙映雪身前的婢女,又道,“先前在西北的时候,我猎了些狼,狼肉分给兵士们吃了,唯头狼的皮毛成色不错,让我给带了回来,若长公主不嫌弃——”

      “我不嫌弃!”说完,龙映雪便觉得有些唐突了,害羞着低下了头,“将军觉得,做成斗篷如何?”

      江拓轻笑:“长公主喜欢便好。”

      龙映雪低头:“自是喜欢的——”却不知,江拓有没有听懂她这带着双关的一句话。

      记忆回笼,龙映雪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她望着落到手心融化的雪,轻叹一声:“若我早些时候表明心迹,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拢了拢斗篷,可惜当初再怎么喜欢,如今那个人留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一段记忆以及这一件由狼的皮毛制成的斗篷了。

      “长公主!”忽然有慌乱的声音响起,龙映雪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婢女,被拦在屋外,却挣扎着要进来,见她望去,忙大声喊道,“求长公主救救我们娘娘!”

      “百灵。”龙映雪对贴身婢女道,“你去问问看。”

      百灵低头称是,走到那婢女面前却面露不耐:“你是何人?此地乃长公主清修之地,不知道不可以大声喧哗,以免冲突了长公主吗!”

      婢女连忙磕到称罪:“奴、奴婢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名叫墨筠,淑妃娘娘得罪了贵妃,如今被打入后宫,求长公主救救我们娘娘!”

      百灵皱眉:“后宫之事,你不去找皇后,找公主做什么?”

      “皇后被皇上关了禁闭,已是自身难保!”

      “可本宫现在在这里,难道就不是自身难保吗?”百灵转身,原是龙映雪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走了过来,“墨筠,本宫知你护主心切,也怜淑妃遭此大难,可如今这整个宫中,又有谁能影响贵妃的决定呢?”就像当初,江贵妃随便说两句,便能将江拓召回,甚至后来,还害死了他……

      如此一想,龙映雪忍不住握紧了拳,淡色的唇抿紧,隐隐有了一丝血色:“父皇薨了,本宫的话,便成了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更多的,却是无奈,“本宫若是敢出言干涉,等待本宫的便是远嫁和亲,能拖到今日,已是皇兄看着一丝情面了,救人的话莫要再说,淑妃一事,宫中谁人摊上都是个麻烦,你若是好心,便莫要去求了。”

      “墨筠知此事不可强求,来之前也做了觉悟。”墨筠苦笑一声,“主辱臣死,墨筠帮不上主子,如今长公主已是最后的希望,既然长公主不欲墨筠害人,墨筠便没了继续活着的意义。”说完,竟是朝着门柱撞了上去。

      鲜红的血洒落在雪上,宛如点点红梅,却让龙映雪忍不住惊叫一声:“啊!”然后闭上双眼,几要昏厥,身边的百灵赶忙扶住了她,才让她勉强站立。

      方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却是倒在了雪地里。

      龙映雪好容易才缓过了气:“……扶本宫回去休息。”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去看倒在雪地中的尸体,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吗?”

      抬起头,昏暗的天空飘着细雪,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紧了紧抓着百灵的手,龙映雪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或许她才是对的,像这样将自己困在宫殿之中,苟延残喘一般地活着,还不如像她一般——”

      “长公主!”百灵握紧龙映雪的手,“一切总会迎来转机的,还望长公主莫要——”

      “转机?哪里来的转机?是等皇兄回心转意,还是等谁来推翻皇兄?”龙映雪望着百灵,她的眼中有害怕,有委屈,可更多的,却是一抹坚定,“我是龙朝的长公主啊,你瞧瞧,她都求到我头上来了,这说明什么?只有我了!”

      龙映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中盈满泪水:“皇室之中,只有我能做些什么了啊!”发泄之后便是悲凉,她叹息一声,终于不再竭嘶底里,只轻声道,“大家都在等,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成日成日地望着,他们没有厌倦,可本宫厌了,本宫厌烦这样的日复一日,若早知会有今日,倒不如早些与他表明心意,便是与他一同死在了那凉州城也好啊……”

      雪落到她的身上,慢慢化掉,留下如墨迹一般的痕迹,龙映雪闭上了双眼,眼角的泪水却混着雪水流了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旧事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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