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心事乱（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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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天还没亮，江拓便醒来，他看着身边不知何时起便睁着眼的邵南华，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邵南华这才像刚刚回过神来一般，转头望向江拓，眼中闪着一丝茫然：“阿拓，你觉得，什么是神呢？”
“啊？”这问题来的突然，江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无奈笑道，“你就是神，有什么要多想的？我要上朝了，你可以继续睡会儿。”说着，便起身打算穿衣服。
邵南华也跟着直起身，沉沉地望着江拓，江拓被这视线看得浑身僵硬，忍不住回首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要不你先睡会儿，等我回来再说。”
摇了摇头，邵南华闭上双眼：“没事。”然后躺了回去，一副继续睡的模样，江拓也没有多想，很快便收拾完，离开了天君殿。
殿内一时十分安静，只有邵南华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睁着，他没有说，他之前其实是睡着了的，只是做了噩梦才醒了过来，仙神一般不轻易做梦，做的梦都是与自身相关，或是涉及未来，只可惜他记不得方才的梦，只醒来时那一句提问，是他记住的唯一一样东西。
仿佛在提醒着他，他现在的某种行为是错误的。
另一边江拓下朝之后，心里还在惦记着邵南华早晨的异样，正往天君殿赶去呢，却被人拦了下来，他定睛一看，竟是李婼，忍不住暗叹一声稀客，面上却不显，只问：“淑妃有什么事么？”
李婼满脸庄严，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说，也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便见李婼朝着江拓行完了整个礼节，方才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求陛下救救妾身的父亲。”
江拓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几乎是立刻，他便在心里问道：她知道了？
又不明白李婼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好将情绪藏下，换了种问法：“朕不是大夫，如何能救你父亲？”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李太息重病之事朕已知晓，朕会安排太医前去医治。”
然而李婼却没有仅满足于他这句话，而是执拗地跪在江拓的江拓，直视江拓的双眼：“陛下知道妾身说的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她鼓起勇气，大声道，“妾身希望让当初医治徐安流徐将军的人来医治妾身的父亲。”
“胡闹！”江拓一时没忍住自己的情绪，说出口后方才有所意识，赶紧挽回道，“朕怎么知道医治徐安流之人是谁？”
李婼垂眸：“有消息说，徐将军痊愈之前，陛下曾经去过他的府中。”
江拓冷笑一声，眼中一片冰冷：“怎么，你们还调查了朕的行踪？”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李婼道，“还有消息，你们后宫的情报可当真是比朕这里还要厉害啊。”
李婼一抖，可她很快便止住了这股从心底升上来的寒意，咬紧了牙关，轻声道：“陛下恕罪。”
“恕罪？你有何罪啊？”江拓低下头，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杀意，最终却被掩盖，只剩下一声轻叹，“朕曾以为，你们都不会变，都会如最初朕帮你们时那般，知足。”
李婼垂眸：“人总是会变的。”她的声音有些悠远，“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足以让人改变，何况此事于妾身而言，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呢？”
她猛地将头磕下：“陛下，妾身当初留在宫中，便是为了父亲能够继续在朝为官，只要父亲的心愿得以达成，妾身便是没了自由也不在乎，妾身这一辈子没什么重要的人，只父亲一人，便是妾身存在的所有意义。”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流下，“人生太过于艰辛，唯有父亲是妾身记忆中的一点温暖，妾身不想连这点温暖都失去。”
江拓垂眸，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看到了那个为生母死去而无比悲伤的自己，可是如今，物是人非，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他不再如那般无力，可如今，却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让别人成为当初的他……
他错了吗？
恍惚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想到了在天君殿中等待他的邵南华，神色一下子坚定，江拓沉下声：“谁都有重要的人，他们不是能放在一起互相比较的。”如果一定要在各自重要的人中选一个牺牲的话，那自然由站在高位的人进行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今会坐在皇位上的原因。
权势、力量，这一切，都是他保护邵南华的筹码。
“有这个时间求朕，不如回去多陪陪你父亲，人终有一死，那不过是人生的一个阶段罢了。”丢下这句话，江拓转身便走，留下身后的李婼，面色阴晴不定。
“……果然……么。”眸色微沉，李婼站起身，风吹起她的衣摆，带走她不高的声音，“既然如此，那陛下便莫要怪我们……”
走进天君殿，却见邵南华难得穿得很是正式，繁复的衣服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神圣而又庄严，一如当初在花神庙见到的邵南华，仿佛羽化而登仙一般的玄妙之景，让江拓的心忍不住一颤。
“怎么了？”颤抖的声音从嘴中泄出，江拓走上前去，“怎么忽然穿这么正式？发生什么事了吗？”
邵南华垂眸，走近江拓，问出了今早他问过的问题：“阿拓，你觉得，什么是神呢？”
江拓一愣，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不是回答过你了吗？你就是神啊。”
然而邵南华却摇了摇头：“你觉得，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你觉得神应该做什么？”没等江拓回答，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凡人觉得，神应该满足凡人的愿望，实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以此为标准，我作为一个神，根本就不够格。”
“说什么标准不标准的。”江拓有些暴躁道，“就我而言，神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存在，保证自己的安好，不然算什么神？若是连自己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又谈什么实现别人的愿望？”
邵南华一愣，却露出一个苦笑：“可是神的根基在于信仰，实现不了愿望的神无法得到信仰，自然也维持不了自己的存在，更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阿拓，你矛盾了。”
手握成拳，指甲狠狠地扣进肉里，血顺着手掌滴到地上，江拓双眼发红，死死坚定自己的决定：“总之我不允许你去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你昏迷不醒的模样了！”
“你还不明白吗？”邵南华皱眉道，“只要有信仰，受再多的伤害也可以很快回复，可若是没了信仰，我连自身都无法维持，阿拓，之前是我没有看破这一点，如今我都说的如此通透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我不管。”江拓瞪着眼，仿佛全无理智，“我是皇帝，只要我一声令下，全天下的人都得信仰你，民众是愚钝的，只要我说，他们就会追随我，我——”
“——啪！”鲜红的掌印印在江拓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傻了，没想到邵南华会这样对他，曾经的邵南华是温和的，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会支持他，可为什么，为什么邵南华现在却要反对他？
昨天邵南华刚说了要迁就他，可为什么现在却不迁就他了？
“阿拓，你变了。”
耳膜鼓噪，他有些听不清邵南华说话的声音，整个世界都仿佛是虚幻的，对，这是假的，南华怎么会打他呢？这肯定是假的。
“曾经的你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什么样的话？我说错什么了？大众都是愚昧的，他们会轻易地相信一些谣言，只要他好好操纵，邵南华就可以一直拥有足够的信仰，永远存在下去。
“当然，我也变了。”邵南华有些失落地垂眸，“我沉沦于你为我编织的美梦之中，享受着你对我的爱意，而忘了去尽作为一个神的职责。”
职责？事到如今说什么职责？你只要在我的宫中享受我对你的爱就好了啊！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再也不用去承受苦痛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大量的信仰，不是比以前那样的日子要好多了吗？
“神是为了完成信徒的愿望而存在的，曾经我看不起那些经营信仰的仙神，如今我却连他们都不如了。”
不，你不要这样自我贬低，你比谁都好，你比谁都像是一个真正的仙神。
——那又是谁，将他自神坛拉下，成为一个满身烟火气，成为一个会哭会笑，会欢喜会嫉妒的凡人呢？
脑海中仿佛有这么一个声音在询问着，江拓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一个都变得扭曲，连声音也跟着扭曲，他的世界一片混沌，只剩下了那一句话。
是你，是你让他变得不再像是一个纯粹的神，明明最初你会喜欢上他，不过是因为……
——不过是因为他在完成你的愿望。
回忆猛地冲入脑海，帮他找回记忆的邵南华，帮他确立情感的邵南华，一幕一幕，好似邵南华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情感，从来都是被动地接受着他的表白，无论在哪里，他都在迁就他。
只是现在，问题到了他为神的本源，所以他意识到了冲突，所以他提出了质问。
“南华。”世界回归正常，江拓望着邵南华，声音颤抖，“你真的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第114章 心事乱（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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