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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如蜮在池 ...

  •   韩王然二十四年,秦使蒙骜攻韩。

      成皋城烽火台亮成一片,民众能逃的逃,不能逃的紧闭家门,一家老小挤在一块,颓然听着外面秦军的军号,震耳欲聋,越拉越长。

      而在韩国新郑,堂皇的王宫内,则是歌舞升平。

      “公主这身胡服,英姿飒爽,有乃国风采。”

      因是宴席,韩王未着冕服,素冠束发,细须微扬,在位首俯视着群臣,以手揽樽,大笑启辞。
      “寡人,敬公主一杯。”

      赵颂诚惶诚恐地起身,执起酒樽长拜道,“大王美言,折煞仪清。仪清不请自来已是劳烦,应是仪清敬您。”

      “好!”

      二人隔空一碰,赵颂等他饮后才小嘬一口,然后忍住口舌的辛辣,僵着脸硬挤出个笑才堪堪落座。

      “公主就在新郑多游玩几天也无大碍。”
      他目露慈色,瞥向了一旁的韩沣,“沣儿,你可要好好招待仪清公主。”

      韩王子嗣众多,韩沣虽是公子安长子,然游手好闲进不去帝王之眼,这一声呼唤可把他吓坏了,忙不迭拍着胸千般保证。
      缓口气坐下,就见身旁的公主递过来个微妙的眼神。

      “你昨日还不情愿来着。”

      “孤......哪里不情愿了?”
      他欲高声反驳,不料刚说了一个字,附近的人就将视线投了过来,余光掠过那些神色不一的王亲臣工,韩沣将声音压低,凑过去反问道。

      赵颂也注意到了奇怪的目光,蹙眉挪了挪席垫与他挨近,道,“我又不是傻子,能感受不出来?”

      “孤只是有些心里不平衡,春平君说仪清公主柔美婉约,昨日一见,嚯,真真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实在不对孤的胃口。”
      他未再注意别的,咬着瓜果就和赵颂二人聊起天来。

      “那仪清就放心了。”
      她眨了眨眼,难得露出些俏皮劲。

      殿中央的舞女腰身柔软,资质上佳,韩沣盯得眼睛直冒光,赵颂也不在意,咬了口炙肉,同他评判了几句,在旁人眼中自是一派和谐。

      -

      恰至三分酒意,诸人正酣。

      殿外突有喧声,内宦小跑着到韩王边上耳语,他蓦然变了脸色。

      宴席遣散,赵颂和韩沣并立在廊下,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泣血的哭嚎,伴随着苍白的闪电,刺透暗夜。
      “大王!成皋告急!”

      秦王十日前商议攻韩,谍报传入各国,诸国以为秦国刚灭东周,至少还要修养个十天半月才会发兵,却没想到秦军集结得如此迅速,攻势也甚是浩荡。

      韩沣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抖了两下后退几步,茫然地靠在柱边,喃喃自语,“姬将军还在韩楚边境,怎么办怎么办,啊对了,血衣侯还在,没事没事。”

      赵颂暗中听了,也不再说话。侍卫寻了伞过来接她,她同韩沣说了先走,然后不等他回话,便踏进雨幕之中。
      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为她打伞,道连山统领已经回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

      出了宫门,连山果然驾着马车等候。

      进入车厢内,赵颂闭上眼缓了缓气,等车辇离了宫门行入官道才敛眸看他。

      “其他的我都清楚了,你查到春平君的消息了吗?”

      连山的点漆墨瞳里难得有了一丝异样,“末将托了江湖线人找寻,春平君已经离开,不过”,他抬首看了看赵颂微湿的鬓角,继续道,“不过未走平常使臣来去的道路,而是取道西北,临近秦韩疆界,最后踪迹消失于荥阳。”

      赵颂闻言一嗤,“我没记错的话,他走得这条路经过魏国大梁,怎么,刚归国不久就要去拜会故友?”
      可是话虽如此,她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查赵瑭换道的目的,也没有时间去同连山嬉皮笑脸,当即做出了决定。

      “去荥阳,越快越好。”

      “不可!秦国已经在攻打成皋,荥阳与成皋相邻,此时去,若是成皋失守,荥阳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末将立即命人送殿下归赵,另率人去荥阳先探,等援兵支援。”

      连山言辞坚决,直接否定了她的建议,赵颂的金眸瞬间冷了下来。

      “连山统领顾及仪清是好事,然而我们统共不过数人,分去两处,统领怎敢保证仪清归国必定安全?保证自去荥阳也一路顺利?”
      “不若合去一处,也算有个照应。”
      “你说呢,连山将军。”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应是这样唤他,可是伴随着成长,礼教成见慢慢形成,她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张扬肆意,可是这次她却有股拗劲,执意不肯松口。

      -

      厢内静默了片刻,连山思索再三终于点头。

      “明日寅时我们就动身。”

      “可以倒是可以”,赵颂看他斗篷尽湿,向里靠了靠,将炭火盆推到他身边,夏日还烧炭火,连山也真的下得去手笔。
      “不过恰逢战时,出城容易进城难,想进荥阳城,我们还需要去借一样东西。”

      “何物?”

      “能让守门兵将安心放我们进去的信物呗。”
      赵颂掀开帘布,冷风迅速灌了进来,豆大的雨珠连绵不绝,伸手挡了挡风雨,她忙跟车夫道。
      “绕道去血衣侯府。”

      韩王听闻告急匆忙点了兵将,令血衣侯白莘任大将军,即刻前往成皋,总领军队,抵抗秦军。

      盛夏雨水繁密,白莘坐在车辇上借着灯火细细阅览军报,然后紧致的额头越皱越紧。
      “嘭——”一声,卷叠竹简被掷到地上,车厢晃荡,就连马匹都被惊到,白莘揉了揉颞部穴道,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军报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成皋已经来了多条密告,饶是全力阻挡也撑不了多久,可是后方的荥阳城易攻难守,重军压在此地也没有机会反打,为今之计只能死守成皋。
      她下笔迅速,发出调令。先锋军已上路,令余下诸军迅速赶往成皋支援。

      车辇平稳行至侯府,白莘拢开帘子,却见门口停了一座陌生的马车。

      -

      赵颂自车辇上下来,连山接过伞为她遮雨。

      白莘立在几步之外,束冠着服,却不是热烈的红,而是深沉的绛色。

      “仪清公主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仪清想与血衣侯借一信物。”

      白莘看了看她打湿的衣摆,目光尽数落到裹在斗篷里的连山身上。

      “公主殿下要信物作甚?”

      “去荥阳,春平君在荥阳没了踪影,我自然要去找他。”

      白莘步伐一怔,饶有兴趣地笑了,“成皋告急,荥阳就在后方,殿下此时去荥阳不是......送死?”

      “送死还是寻人,不劳血衣侯费心。借一信物寻回春平君,我赵国自有谢礼相回,其中利弊,请自行考量。”

      闻言,白莘突然缄默,面上笑意尽散。不远处,副将已来复命,她动了动身子踌躇一瞬,阔步走到赵颂跟前。

      雨势渐小,她伸出手掌,内力慢慢蓄集,在寒气中将雨水凝成一块小巧的令牌。
      “此冰牌与我贴身的并无二致,予殿下一用,七日后它便会自行融化。”

      赵颂双手接过,这透明的冰牌包裹着冻雪,让她不禁一缩,瞧了会儿便迅速挂到腰间,含笑拱手。

      “谢过血衣侯。”

      “愿您凯旋。”

      ◎◎◎

      天色灰蒙,官道上罕无人烟,赵颂半睁开眼,看了看腰间已经不再冰凉的冰牌,再度闭上双眼。

      雨后道路泥泞,他们行得却快,次日上午便到了荥阳。

      荥阳城外满是流民,干瘪的孩童面黄肌瘦,还有低低的呜咽。夏日炎炎,难闻的臭味混合着硝烟尘土,呛得她忙拉紧了帘子,死死抵在厢内,大喘了一口气。

      天道不公,兵灾人祸。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面对惨状的勇气都没有。

      “殿下,到荥阳了。”

      连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颂才慢慢回过了神。

      守城士兵见了冰牌,毕恭毕敬地为车辇让了道,一个孩童趁机要闯城门,被死命拦住。

      夏日易生大疫,能顺利通过检查进城的寥寥无几,出来的人比进去的人要多得多。城门守兵目光悲戚,任孩童小小的身躯撞击在他的怀里,哭嚎、拍打,却不能不咬牙狠心拦住。

      -

      “殿下先去馆舍,末将领人探探。”

      荥阳城内人烟稀疏,门扉紧闭,被放进城内的流民就或靠或坐在街上,听到车轱辘的转动声僵硬地抬了抬脑袋,双目无光。

      馆舍的门人年逾半百,一头灰发梳理得整齐,见了来人也面无波澜,蹒跚着给他们做了午食,然后抱着拐杖继续坐在门口发呆。

      赵颂和剩下的侍卫用完午食,拿着韩国地图反复察看,以前的韩国疆域通达上党,如今却只剩小小一方。
      魏国横扩中原的边界也在被慢慢蚕食,秦国要想东出,先打的便是阻拦在东面的韩魏。日复一日的远交近攻,吞并的土地也越来越多。

      正在细思,门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和呵斥声,赵颂眯了眯眸子,将地图卷起,高声问道。
      “外面出了何事?”

      “回禀殿......小姐,抓到了两个小贼。”

      赵颂难得生了兴趣,稳当落座后便吩咐道。
      “这白日也有贼子?带进来看看。”

      “进去。”
      押进来的是两个小男孩,一个龆年左右,另一个就要年幼许多,看来不过四五岁,二人进了门,趔趄跪倒在地。

      “叫什么?”

      年长的那个昂起头直盯着她,有着不合年纪的成熟,赵颂的金瞳倒映出他故作从容的姿态,“我二人乃是孤儿,流迁途中相遇结为兄弟,却不料被贩奴人拐走。贩奴人为我取名为墨,他叫白。”

      墨有着一段白皙的脖颈,清瘦到一紧张便筋脉尽显,赵颂还是第一次听到贩奴人这个称呼,便再问他,“成皋战乱,离荥阳不过百里,贩奴人哪来的胆子这时还留在荥阳?”

      “贩奴人的头领说,世道越是乱,买的奴隶便越便宜,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赵颂闻言一怔,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恶狠狠道,“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不是东西。”
      她幼时承学儒家,端的是儒雅风范,此时硬挤出骂声却也无法疏解心中愤怒。

      侍卫被吓得尽数垂首,赵颂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他们都叫了起来。两个孩子肚子咕咕叫唤,赵颂立即命人去烧茶水,然后从细软里掏出两个饼给他们。

      -

      他们许是饿急了,狼吞虎咽,呛了满嘴碎屑,然后茶水上来,才舒缓下来。

      墨先行吃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赵颂不解望他,他目露诚恳道,“贵人之恩,无以为报。”
      “我这小弟,有一特殊之处,可聆听鸟音,借之通晓十里之事。”
      “如今我二人虽逃脱奴窟,却被贩奴人满城搜找,出不去荥阳城,烦请贵人将他收入麾下,往后必能为您所用。”

      白楞楞地放下未吃完的饼,跪倒在他旁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暗下双瞳。
      赵颂觉察到他不愿,暗道这墨也算是有兄弟情义,只可惜她不能收也不敢收,便回他,“这世上,天道压人,王亲权贵也压人,何处是安身之所呢?就算是我,也有无法抵抗之人、之事,他跟着我也是满身束缚,你问他愿意吗?”

      白垂首未语,墨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扶起白,二人终是相顾无言。

      “不过,白那特殊之处倒是令我感兴趣,这样,白,请你的鸟朋友帮我寻一个人,我助你们出城。”
      赵颂若有所思地说道,白终于直直望向她,水蓝的瞳孔里有白云苍宇,纯净又清澈。

      “我要找的人是个面容与我相似的世族子弟,弱冠年纪,魏赵口音,嗯若是所猜不错,应是锦冠华服,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出的锦绣公子。”

      白的肩上落了一只纯白的鸟雀,不知什么品种却甚是好看,他摸了摸羽毛,有些恍然,望向了墨。
      墨随即回答了她的疑问,“您说的这个人我们见过!”
      “就在贩奴人那里,是前几日在荥阳被虏的,贩奴人说他细皮嫩肉、善辞赋工音律,要将他卖去别国,给那些贵族作嬖人。”

      赵颂闻言一惊,忙唤侍卫,“速去告知连山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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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如蜮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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