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麦哥

6、琼浆玉液

　　“给”

　　黎玉书身手敏捷地接住扔来的葫芦，好奇地揭开盖子闻了闻。

　　一股清新浓郁的花香扑鼻而出，伴着淡淡的蜂蜜甜香，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

　　“这是酒吗？”黎玉书摇了摇葫芦，直接灌了一口。

　　入口仿佛泉眼中初初涌出的泉水，清冽纯净。然后泉水流经一片花圃，各色花香在唇齿间绽开，香气逐渐浓郁，层层叠加。忽然泉水拐入一处酒泉，辛辣的刺激瞬间在舌尖炸开。

　　同时，丹田有热气升腾，真气似被点燃，旋转、膨胀、收缩，待到一切平复下来，松融的暖意弥漫四肢百骸。

　　白衢尘学着黎玉书的样子，在石台上躺平，手臂枕在脑后，赤足撩拨着沁凉的泉水。

　　玉京山巅看似不大，实则上极宫内另有乾坤。此处是上极宫内花园，说是花园，更像是药圃。此处的奇花异草皆是可入药的珍品，其中不乏外界早已绝迹的灵植。

　　两人躺的地方，是贯穿整座花园的漓泉泉眼处。

　　泉眼旁搭了一座凌空石台，据说是某代圣主为了方便钓鱼搭建的。白衢尘不知真假，不过石台上风景绝佳倒是真的。

　　“算是吧，你们外面的人不都把酒称作琼浆玉液吗？”

　　黎玉书一愣，反应过来，惊异地问：“这就是琼浆？据说琼浆一口就可增十年功力，你就随随便便给我喝了？”

　　耸耸肩，白衢尘重重踩下水，飞溅的水珠泼了黎玉书满脸。黎玉书冷不防湿了半身，狼狈地想要催动内力，蒸干衣物。

　　白衢尘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坏心眼儿地看他作无用功。

　　半响儿，才大发慈悲地开口：“我这花园里的灵植全靠漓泉灌溉滋养，漓泉之水乃纯阴之英，众水之精，一滴便可为河海。凭你的功力，能蒸河煮海？”

　　榨干我都蒸不干一条河！黎玉书不再徒劳无功地挣扎，干脆脱了湿透的外袍，仅着里衣，重新摊开四肢躺平。

　　舒服地长舒一口气，无赖道：“算了，能喝一口琼浆，就算被你戏弄也值了。”

　　哼！说得好像你有办法扳回一局似的。

　　白玉京上下，少有没被白衢尘戏耍过的。有本事戏弄回来的，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种打一棒给个甜枣的手法，白衢尘玩得炉火纯青。吃人嘴软，谁还好意思再去他爹那儿告状？

　　不过洒脱心大如黎玉书之类，倒还是少有。

　　白衢尘更忍不住撩拨他，摊开手压到黎玉书胸口上，还嫌不够地施力推搡。

　　“葫芦还我”

　　认识时间虽然不长，黎玉书对这个小家伙儿的恶劣深有体会。暗使个千斤坠，保持住身形不动如山，才有余力开口道：“既是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

　　“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拿东西来换。”

　　琼浆虽好，但需运功慢慢消化。

　　一气喝太多，不仅于修为无益，纯属浪费，还容易喝醉。白衢尘把葫芦要回是为他好，不过既然黎玉书不领情，就给他个教训好了。

　　左右不过醉他个十天半个月不省人事，不会有大碍。

　　“一葫芦琼浆，大概是七口的量，你给我说七个江湖故事，若有意思，葫芦我就送给你。”

　　还是个孩子呢！一念及此，黎玉书柔和了眉眼，忍住揉揉身旁小动物头毛的冲动。告诫自己克制，不然他一动手，小动物百分百炸毛。

　　和自小长在白玉京，从未下山一步的白衢尘不同。

　　黎玉书前几年就开始独自行走江湖，还闯出了自己的名号。

　　“梧州有口奇井，传说喝了能让人通晓兽语。于是有个人慕名而来……”

　　黎玉书口才不错，普普通通的故事都能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原本端着的白衢尘，渐渐听入迷，坐直了身子，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黎玉书恍惚觉得，这双眼睛竟比头顶的繁星还要闪亮。

　　不知说了多久，直至月影西垂，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即将到来的离别，让白衢尘突然生出些不舍之意。

　　明明是刚认识的人，明明对方得罪了他许多次，他还是舍不得他离开。

　　只是师命难违，太乙道人要走，黎玉书没有理由留下来。

　　轻轻吸了吸鼻子，白衢尘从菩提金叶里掏出一串手串。手串由十二颗浑圆的珠子串成，珠子色呈牙白，上面有一道道苍青色的条纹，像极了人的肌肤上透着的青色血管。

　　“喏，给你。”

　　黎玉书接过，一入手，就觉整晚不睡的疲倦一扫而空。神思清明，头脑敏捷。

　　“菩提叶是白玉京弟子的身份证明，从不外传，不过菩提子就没关系了。”这样一份临别赠礼，其中心意实在让人珍之重之。

　　“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菩提子与琼浆不同，琼浆虽可增内力，但尚算寻常宝贝。各大门派家族皆有此等秘药，只是效果不及而已。

　　可菩提子已然是异宝之列，世间难寻。

　　黎玉书的推拒让白衢尘怔愣，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向他讨要东西，予取予求。他也习惯了，按着心情好坏，答应或是拒绝。

　　在外人看来，世上的奇珍异宝他唾手可得。一点点从手指缝里漏出的东西，拿了也就拿了，不必有多余的感激不安。

　　白衢尘眨眨眼，歪头看他。见黎玉书一脸认真，不是假意客气，才疑惑道：“为什么不收？菩提子于白玉京弟子是鸡肋，你不收，也是白白浪费。”

　　“我知道”，黎玉书收起了嬉笑之色，一本正经道：“可无功不受禄，这串菩提子对我来说是重宝，怎好平白收了？”

　　苦恼地挠挠头，平生第一次送礼被拒绝，白衢尘突然掐断了手串的丝线。

　　一时间，四散的菩提子哒哒滚落石台，然后‘咕咚——’掉入漓泉，沉到水底不见。

　　“你——你这是作甚？”

　　“你既然不要，我还留着干嘛？”

　　这小动物果然是会咬人的，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

　　黎玉书提起一旁仍旧湿漉漉的外袍就要离开，还没完全起身，就被白衢尘拉住手腕。

　　“别生气了，逗你的”，白衢尘笑得无辜又天真，摊开手，一颗菩提子躺在掌心，“这颗，你总要收下吧。”

　　黎玉书被气笑了，哭笑不得地收下。

　　“爹爹答应我，等我结了金丹就行下山啦，届时我去凤都找你，你可不要忘了我。”

　　“圣子风采，怎么敢忘？”

　　两人相视一笑，白衢尘又在菩提金叶中寻摸出一枚铜铃。

　　铃铛造型古朴，只有成人拳头大小，青铜色的铃壁上刻着一对灵心蝉，每只蝉都有三对膜翅。这铜铃被白衢尘随意拿着晃荡，竟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

　　“我们对个蝉铃吧！也方便我找你。”

　　黎玉书从善如流地同样掏出蝉铃，唯一不同的是，这只蝉铃上的灵心蝉只有两对膜翅。

　　两只蝉铃相碰，铃壁上的灵心蝉瞬间活了过来，展开膜翅，发出清脆悠扬的叮铃声。

　　“好了，有我这只蝉铃在，只要你不跑去秘境禁地里面，我们随时都能通话。”

　　东西都送了，话也说完了，眼看着天渐渐亮了。黎玉书知道，该告辞了。

　　“那——后会有期”

　　“嗯”

　　……

　　太乙师徒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白玉京上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恍然未觉。只是这般平静下面，汹涌的暗潮从未止歇。

　　不过这些暂时和白衢尘无关，一个八岁的孩子谁又会指望他呢？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茁壮成长。

　　这日，白衢尘溜溜达达地下了玉阶，向着山脚走去。

　　追云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调戏过往的小弟子们。小弟子们知道圣子的白虎是灵兽，不会真的伤人。胆子小的，连连后退；胆子大的，都敢伸手捋虎毛。

　　身后的热闹，并不能让白衢尘停下脚步。

　　玉京山的山腰处聚集的弟子最多，大多数内门弟子都会在那里修行生活。山巅是宗门重地，等闲极少有弟子上去。

　　至于山脚，灵气浑浊，又常有人员往来，并非清修之地。故内门仙楼都不会设在这里，除了烘炉楼。

　　玉京山阴与一般灵山龙脉的阴面不同，并无精怪邪祟滋生。究其原因，便是烘炉楼镇压下的地心火脉之故。

　　每当烘炉楼开炉炼器，汹涌的火力会将仙楼阵法保护外的所有东西焚烧殆尽。使得此楼方圆万里寸草不生，更不用提精怪了。

　　同时这般不断宣泄火脉火毒，也可保西方百姓生灵，不受地动之苦。

　　“圣子——”

　　白衢尘向行礼的弟子点头回礼，不用弟子引路，直接进了烘炉楼内。

　　烘炉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座巨塔。

　　烘炉楼高九层，修为低微的弟子住在最高层。

　　盖因为，烘炉楼的第一层中央，是座名副其实的巨大的火坑。踏入楼内，一个圆形地洞大咧咧躺在中央。从坑洞上方看下去，就是无尽火海，隐约有流动的岩浆日夜奔流不息。

　　寻常弟子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的火力，只有修为高深如楼主者，方可如鱼得水，以地脉火力修行，不伤己身。

　　所以烘炉楼每层都设有隔热禁制。到了第九层，温度基本与寻常无疑。

　　“小师弟怎么有空过来？”

　　白衢尘进来时，娃娃脸的烘炉楼主正毫无楼主形象地，蹲在火坑边向下张望。

　　“张师兄看什么呢？”

　　对这些同辈楼主，白衢尘一律喊师兄师姐就行。唯独坤岳楼主非嫡传出身，关系隔了一层，白衢尘才以法号相称。

　　“九连环扣上了三环，若再解开一环，就要出事了。”

　　烘炉楼主嘴里说着要出事，手上拿着一串镜湖特产的溜鱼烤着，毫无紧张感。时不时加了些丹芷楼出品的香料，闻起来让人垂涎三尺。

　　九连环是设在火坑的禁制，共有九道，呈同心圆状。平日里按照炼器时的火力需要，解开二到五环不等。

　　而最后三环乃是控制地火的关键，须知治火如治水，宜疏不宜堵。一旦地火有暴动，就会连开六环来宣泄火毒。火毒越强，宣泄的口就得越大。只是等到九连环全解，就意味着火脉强盛难以控制了。

　　“爹知道吗？”

　　“我前些天就与圣主提过，地下火脉近期活跃异常。只是圣主只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想来他老人家心中有数，这不算什么大事？”

　　爹这么说，你就完全相信了？未免太心大好骗了。

　　白衢尘心里吐槽，可全白玉京上下，谁不知道烘炉楼主最好说话？

　　烘炉楼主自小入门，只会炼器修行，其他一概不懂。赤子之心，不通俗物。

　　比起来，白衢尘就是个小人精。

　　所以三块玉璧的其中一块，当然要着落在他身上。

　　“张师兄，你的玉璧可否借我一用？”

　　“拿去”，毫不犹豫就随手摸出玉璧给了白衢尘，头也不抬。

　　“师兄就不怕……”想过会很容易，但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张师兄连问都不问就给了他。白衢尘摩挲着手上的玉璧，神色忐忑。

　　“当然不怕，你是小尘啊。”

　　烘炉楼主满意地看着手上的烤鱼，志得意满地举起来炫耀：“来，小尘尝尝我烤的怎么样。平日里镜湖有大师兄守着不好放肆，幸好他最近忙得不见人，我才能偷偷摸鱼。好容易抓了两条，分你一条。”

　　溜鱼是镜湖特产，滑不溜手，很难捕捉。但肉质鲜美，软嫩又有劲道，更兼一条鱼可补益的灵气相当于白衢尘辛苦打坐七天的量。如此好事，谁能抗拒？

　　不过，白衢尘小的时候好逸恶劳，蹿作着高寒祸害了许多溜鱼，想以此提升功力。

　　镜湖里的溜鱼惨遭大劫，差点儿没被吃得绝种。

　　可惜不等他们吃下第三条，他爹和高寒的娘就赶到，把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也许是当初的教训太惨痛，以致于白衢尘现在对溜鱼还是心有余悸。敬谢不敏地连连摇头，收好玉璧就准备告辞。

　　“好吧，我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