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麦哥

5、菩提金叶

　　白衢尘尚未辟谷，用过午膳，才开始了下午的修行。

　　顺着玉阶下到山腰的闻道院，此处是门中授课教习之所。一座四进的院落虎踞山腰，比起玉京山巅的清冷神圣，此处显得分外有人气。

　　要说白衢尘为何不接受单独授课，而要来此与众弟子同习。全是因为金丹境前无有法力，哪怕白玉京传承精妙，所能用的法术也并不多。

　　故而，白衢尘干脆被他爹扔来这里学习。

　　院门口的猰貐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摇头摆尾，充当看门狗。正房雕栏画栋，富丽堂皇，不像仙家气象反有几分红尘富贵人家的风貌。

　　不过，闻道院的确是这玉京山上最有红尘烟火气的地方了。

　　“圣子，快来——”，白衢尘刚穿过游廊，就被眼尖的贺晗望见。

　　他一嗓子，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番见礼下来，好容易白衢尘才得以在玉案后坐下。

　　“圣子怎么来得那么晚？今日可难得是楼主亲自授课。而且听说来的，还是坤岳楼主。”

　　贺晗一脸八卦，自以为小声地说。

　　白衢尘四下看看，听到坤岳楼主名字显得十分兴奋激动的众弟子们，挑眉问：“坤岳楼主这么受人欢迎？”

　　“何止啊？”贺晗没想到圣子这么‘孤陋寡闻’，连忙一股脑地替自家偶像吹嘘起来。“若说同辈中威望最高的，不消说自然是镜月楼主。可弟子们最崇拜的却是坤岳楼主。”

　　“哦？”白衢尘摸摸光滑的下巴，“毕竟是白玉京近三代唯一一个非嫡系弟子所成的楼主，倒也难怪。”

　　“可不是嘛！”贺晗重重一拍大腿，赞同道：“虽说本门不拘弟子何脉，只要修为达到金丹境，便算出师。有资格独立一楼，自立门户。因为这个规矩，门中方才有五城十二楼，玉京七子的赫赫威名。

　　只是寻常内门弟子，没有师父手把手教导，仅凭楼主偶尔指点，哪里成的了金丹？也就坤岳楼主天纵奇才，有这般成就。”

　　白衢尘受不了贺晗这副肉麻样，拖着身下的蒲团离他远了点。

　　不想另一边坐着的，是和他一向不对付的映江楼主之子高寒。

　　身为门中唯二的仙二代，年纪、天赋、身份就连样貌都在伯仲间的两人，难以避免地被人互相比较。

　　令人难堪的是，无论哪样，白衢尘都稳压高寒一头，这样的关系能好到哪儿去？

　　“呦！我们不可一世、惊才绝艳的圣子大人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您怎么屈尊和我们一起上课啊？”

　　“高寒，能不要每次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吗？”

　　烦透了高寒这副小肚鸡肠的模样，若非可怜高寒身世，白衢尘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我怎么了？圣子大人有何赐教？”

　　“你……”

　　“肃静——”

　　巨山压顶是种什么感觉，许多人一辈子都很难感受到，白衢尘有幸切身体会了一把。

　　坤岳楼主只是坐在那里，便如群山磐石无可撼动。山本身不会动，可望着山的人，难免被山的气势所夺，生出压迫之感。

　　“拜见坤岳楼主——”，众弟子起身，单膝跪地行礼。白衢尘瞪了高寒一眼，也起身拱手施礼。

　　“白玉京自祖师开派以来，为了传道天下，教化苍生，立下闻道院。院门前的猰貐所站的青石叫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坤岳楼主虽未明言问的是谁，白衢尘和高寒都晓得他的意思。高寒头低得只看得见后脑勺，白衢尘暗骂他敢做不敢当，留他一人背锅，嘴上嗫嚅着回答：“叫解剑石。”

　　“何意？”

　　“意为闻道院内诸生平等，不可肆意妄为，寻衅滋事。”

　　“记得就好，都起来吧”，坤岳楼主不轻不重地教训两句不再多言，转入正题：“如我方才所言，白玉京为天下之师，民间有言 ‘天下万法出玉京’，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有一门法术，至今仍旧是圣地独门之术，未曾外传。”

　　下面弟子们被挑起了好奇心，眼冒精光，与有荣焉地望着上首的坤岳楼主。

　　卖足了关子，就听他不紧不慢道：“就是芥子须弥之术”。

　　“我在凡间时就听说，白玉京的仙人们都是手拿日月，神通广大之辈。没想到今天我也能学神通了。”贺晗一兴奋就话多。

　　“土鳖”，三人都坐在第一排，高寒离得近听到了，鄙夷地嘟囔，又优越感十足地道：“没听到芥子须弥之术是法术，不是神通？神通是金丹境上才能学的，你这辈子估计也没资格学。何况，便是芥子须弥也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贺晗神色一黯，气得眼眶都红了，无奈找不到话反驳。

　　白衢尘气结，只是知道了金丹难求，他不想说些空话，平白让人期待。

　　“说得轻巧，我看你能多久学会此术。不妨我们比试一下，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高寒脸孔朝天，“彩头呢？”

　　“输的人要替赢的人做一件事。”

　　这个彩头范围太广，语义模糊，哪怕高寒胜负心重，一时也有些犹豫。

　　好不容易鱼儿上了勾，白衢尘岂会轻易让他逃脱？几句激将下去，鱼儿果然把饵儿咬得牢牢的。

　　“就这么办。”

　　两人间的火药味儿离得老远都能闻到，生怕殃及池鱼，其他弟子纷纷不着痕迹远离两人。

　　坤岳楼主瞥了下面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授课道：“之所以外人无法使用此术，不是圣地敝帚自珍，而是因为此术需得借助一物方可施展。此物天下只有白玉京才有一棵。”

　　“菩提树？”白衢尘反应很快，手抚上腰间系着的一枚金色叶片，问道。

　　“不错”，所有人好奇地取下腰间的叶片，奇怪的是，其他人的叶片如同翡翠般是青绿色的，通透玉质。唯独白衢尘这枚是金色的，材质非金非玉非木，更像一片光。一片叶形金光，灿金耀眼，

　　“菩提树生长于玉京山镜湖之畔，一树生一树死，故而只有一棵。我派弟子入门后，都会摘取一枚菩提叶随身佩戴，作为白玉京弟子身份信物。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菩提叶内含空间，可纳万物。”

　　“怎么施展？”高寒迫不及待地问。

　　“真气灌入叶内，会有一方世界被你感知。心中默想需要拿存之物，就可收放自如。注意，第一次开启叶内世界，需得真气均匀覆盖叶内每一寸，或多或少都无法成功炼成此术。”

　　和高寒的直取目标不同，白衢尘更关注其他：“此术有何禁忌？外人若是拿到了菩提叶，能否取出里面的东西？”

　　“菩提树是有智慧的神树，菩提叶随身日久，会渐渐熟悉你们各自的真气，排斥外人的气泽。哪怕同修一门功法，血脉相连，也无法开启菩提叶。但是外人不能开启，却可毁了菩提叶。菩提叶有损，里面的东西就会被虚空乱流毁去。”

　　坤岳楼主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收摄之物只能是死物，且东西大小和所含灵光，不能超过菩提叶容纳的极限。最后，在你们达到神宫境拥有神识前，须得靠肢体接触物体，以自身为桥梁，菩提叶方可收摄。”

　　一大串注意事项说完，坤岳楼主作阖目入定状，让所有人自己试试。

　　白衢尘握着叶柄，转动菩提金叶，金色流光梦幻耀目。

　　“这是菩提金叶，他人的菩提叶随着修为日深，空间不断开拓，最大也不过一山方圆。而你的菩提金叶汇集了菩提树一树精华，不可限量。故而开启之时，也分外艰难。”

　　传音入密告知白衢尘关窍后，坤岳楼主便收声，任他施为。

　　真气不疾不徐地催动，顺着叶脉冲入菩提金叶。

　　真气刚一入叶内，白衢尘就明白了坤岳楼主为何特意对他强调一遍此中艰难。

　　对其他弟子来说，炼成此术难在如何精细控制自身真气。

　　可白衢尘自小得名家亲授，真气运使得如臂使指，凝实扎实。均匀散布真气本是如同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的事情，未曾料到因为菩提金叶的特性，原本不难的芥子须弥术，瞬间难上百倍。

　　菩提金叶看着光华璀璨，实际它也更像是一道光。

　　真气入叶，就如泥牛入海，空空荡荡，无处着落。白衢尘憋红了一张小脸，全身内力激荡，愣是连个边界也没摸到。

　　“呼——”用力过猛，白衢尘有些气息不稳，赶忙盘膝入定。等到气海真气恢复，白衢尘没急着重新试一次。他已经知道，以他如今的内力修为，光凭蛮力根本奈何不了菩提金叶。

　　偷眼瞥见身旁的高寒也是一脸菜色，显然一时半会儿成功不了，才微微放下心。

　　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着。

　　坤岳楼主说过菩提树乃智慧之树，能认主、识主。

　　这片菩提金叶是自他出生起，就由父亲亲手摘取放入他襁褓之中，与他相伴长大。这些年，他苦练修行日夜不辍，与菩提金叶间隐隐产生了气脉相联之感。

　　那么，能否让菩提金叶主动接纳自己的真气，自我炼化呢？

　　想到就做，白衢尘如同往日修行般，运转内力行过一个大周天。

　　虽然日头不对，无法吸纳天地灵气，其余步骤半点没少。

　　就这样，一个大周天过去，没动静；两个大周天行过，没动静。直到白衢尘快放弃地行至第三个大周天时，菩提金叶突突跳了一下。

　　眼看自己的法子初见成效，白衢尘受到鼓舞，继续运行起真气。

　　扑通——扑通——

　　仿佛有两个心跳声响起，两个心跳渐渐同步，化为一致。水乳交融般的同呼吸下，流动的真气自然而然将菩提金叶纳入周天范围，菩提金叶同样敞开怀抱，来者不拒地吸纳起白衢尘的真气。

　　渐渐地，白衢尘陷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中，不再去想菩提金叶，也不去想打赌。心神陷入空茫中，身体本能地沿着功法路线继续搬运真气。

　　直到白衢尘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点，一个起点、一个原点。

　　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白衢尘的意识触碰上这一点。随着意识的接触，气海中那道听调不听宣的先天真气，竟然主动顺势撞入菩提金叶中。

　　轰——

　　鸿蒙初开，天地分离。一方天地真真切切地在白衢尘脑海中显露出来。芥子须弥术成了。

　　强忍喜意，白衢尘细细打量这方天地。

　　天地不大，目测方圆最多三四顷大小，天高千丈。天地间空无一物，边缘是灰蒙蒙的虚无之气。一眼就可望到边的空间，很快白衢尘就失去了兴趣。

　　睁开眼，迎来的就是无数道或艳羡、或佩服的目光。

　　原来在空间初成之时，菩提金叶生出异象，璀璨的金光直射云霄，耀眼地闪瞎了所有弟子的眼。这么大动静，弄得所有人都知道白衢尘法术功成，纷纷道贺。

　　唯独高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端着不吭声。暗暗使劲儿，手上的菩提叶若非是天才地宝，早被他捏碎了。

　　等到白衢尘起身准备回上极宫时，一道青光亮起，似秋水朝露般澄澈，却是高寒手上的菩提叶，他的芥子须弥术也成了。

　　白衢尘眉梢微挑，并不惊讶。

　　高寒能有资格与他分庭抗礼，凭的不是他的出生。高寒的天资悟性同样是世所罕见，修行之刻苦甚至更胜于他。

　　若非那副桀骜不驯、凉薄乖戾的性子，两人合该是兴趣相投的青梅竹马。

　　当然现在，打击死对头的机会，白衢尘怎么会放过？

　　“你输了”，白衢尘学着父亲的模样负手而立，不见伟岸，只有欠揍。

　　高寒阴沉着脸，再不服气，众目睽睽下他输了一筹已成事实。

　　“你要我干什么？”

　　“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高寒快不耐烦时，白衢尘终于停下脚步。

　　这是一处碑林，一人高的石碑错落有致地矗立着，粗粗看去足有上千座。

　　据说这些石碑都是当年来闻道院听讲的修士们所留。其上刻有一篇各自所悟的功法，既是同道交流，也是回馈白玉京的传道之恩。

　　可惜如此武学圣地对两个正值猫嫌狗憎年纪的孩童来说，不过是梁子尚未结下时的捉迷藏胜地。

　　估摸着这里已经超出了坤岳楼主的灵觉范围，听不见他们说话后，白衢尘才开口：“我要映江楼主的玉璧。”

　　“你要干什么？”高寒惊叫，不能怪他反应太大，实在是玉璧干系重大。

　　白玉京有十二楼，每座楼并非代代相传，而是随着楼主的更替变化，其中关键就是玉璧。

　　白玉京弟子在成就金丹后，会得到圣主所赐法号，这个法号即是楼名，亦是身份的象征。

　　同时，圣主赐下玉璧，玉璧会按楼主心意显化出整座仙楼，成为仙楼的控制中枢。也就是说，拿到玉璧就等于控制了仙楼。

　　如此贵重之物，楼主们皆是随身携带，须臾不离身。直到楼主逊位，玉璧被圣主收回，仙楼也就一并消失。

　　“你别管我做什么，我也不管你是撒娇卖痴，还是私下偷摸，只要替我弄来就行。”

　　“你是在诳我吧？是吧？”高寒满脸都是你逗我的表情，双手握拳，随时准备向小伙伴的脸揍上去。

　　没想到高寒长了一张纨绔脸，关键时刻这么不好忽悠，白衢尘只好透露一二，交个底。

　　“我要开启昆虚镜，必须有三块玉璧做钥匙。”

　　本以为高寒会继续问下去，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下来：“愿赌服输，我会把娘的玉璧给你弄来。”

　　说完，踩着轻功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