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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碧珠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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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夜走后,碧朱几乎是窒息一般倒在地上。
纯净的灵体之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滋生,却又被碧朱强行压下。
他不喜欢你。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碧朱咬牙,摇了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个声音用蛊惑一般的语气在碧朱耳边呢喃。
为什么不行?他不喜欢你,你只管将他锁起来,折断了手脚,叫他只能看着你,这么一来,他迟早会喜欢你的。
不……碧朱痛苦的闭了眼,在心底疯狂滋生的恶意中挣扎。
他不能这样做。
云夜……白虎仙君他是要回天上的。
他没有资格困住他。
你有!你心悦他,他合该属于你!那个声音仍然不肯放弃,孜孜不倦地诱惑着碧朱。
不行……
一滴泪水从碧朱眼角滑下,渗入土地之中,沉寂了许久的种子终于舍得破土而出,在一瞬间长成一棵两人高的树。
2
碧朱的树终于长了出来,枝叶摇晃着撒下一片阴影,恰好将他笼在树荫下。
他心中蓦地平静下来,不自觉往树上靠了靠。
“是你吗?”碧朱微微一笑,抬手抚上大树的枝干,“谢谢你。”
树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似在回应碧朱的感谢。
这棵树是有灵的。碧朱闭了眼,仔细倾听的大树的声音。
片刻,碧朱睁眼,神色略显复杂。
他什么也没能听到。
3
那日之后,白虎仙君仍是每日都来,却再也不肯同碧朱说一句话。
碧朱觉得难过,却又有些释然。
仙君他最终还是要回天界的。
他望着身旁的树,又想起了离开师门那日,师父说的话。
师父说,天意自有安排。
许是他与仙君真的无缘吧。
大树晃了晃枝叶,似在安慰他。
他摇了摇头,示意大树自己并无大碍,又靠在树干上,轻轻哼起一支歌谣。
大树沙沙地晃了晃叶子,仿佛在说,很好听。
碧朱一笑。
这是他初生灵智时,天地予他的曲子。
也会是他予它的曲子。
4
如此又是数年,碧朱茶壶里的灵茶不知换了多少种,饮茶的人却还是那一个。
照旧是每日一杯,今日确是不同了。云夜饮罢灵茶,微带迟疑,道:“我明日便要回天了。”
碧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他垂眸,轻声道:“如此,恭贺仙君了。”
白虎蹙眉,似欲说些什么,可半张着嘴,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起身,如同以往每一个离去的午后,步履平稳地向栅栏外走去,碧朱却知,这怕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了。
待他回了天,他又如何能有机会见他呢?
碧朱觉得难过,又突然脸色一白。
云夜尚未能走出这个小小院落,便听得身后杯盏尽碎的声音。
他回身,那灵体趴伏在他们每日饮茶的石桌上,再抬起头时,漆黑的双眸中再不见了初见那日的温柔宁静。
5
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一如光暗相生,善恶也从来如影随形。
——他要走了。碧朱仅是如此想到,心底便有了另一个声音。
——不能让他走。
——不……
——他这一走,你们便真是永世不见了。
——不……
——将他锁起来,你记得的,你有捆仙锁。
——不……
碧朱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埋头伏在了石桌上,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却来不及阻止他自己。
指尖缭绕着浅绿色的光芒,那银白的捆仙锁,已然将云夜束缚住,令他丝毫不能动弹。
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碧朱是由善意凝作的一道灵体,也亦是由恶意凝成的。
6
捆仙锁。
云夜失笑。
到底还是小瞧他了。
那灵体的气息近在咫尺,却不见人影。碧朱将他锁住,困在木屋里,却又不肯见他。
入夜,云夜睡去,他才终于撤了隐身术,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床边,眼神缱绻地勾勒着白虎仙君的面庞轮廓。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云夜闭着眼,声音落在屋子里,好像千山飞雪那般清冷。
碧朱却听不得一个走字。
他一瞬红了眼,发了疯似的咬住白虎仙君的唇瓣,将嘴里的药丸渡了过去。
被捆仙锁锁住的云夜法力全无,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身体逐渐变得燥热起来。
一具温凉的躯体贴了上来,急切地撕开了他的衣袍。
“你要走,可以。”碧朱赤着身子跨坐在白虎仙君身上,忍下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疼,咬着牙俯身道,“但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一夜沉沦。
7
再醒来,捆仙锁已然不见踪迹,而同样不见踪迹的,还有碧朱。
云夜施了个术法便穿戴整齐,可他昨夜与碧朱欢好的床凌乱不堪,更有刺目的红痕。
那般强迫自己,想必是受了伤了。
他微微叹息,一抬手,床榻便整洁如新。末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安放在桌子上。
碧朱的气息分明就在附近。
他不肯见他。
罢了。
云夜敛去神色,一步步踏出这座木屋。
他是时候回去了。
8
他走了。
碧朱从大树后面绕出来,望着云夜离去的方向,无力地跪坐在树下。
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他让恶意占据了他的身体。
树叶沙沙作响,碧朱闭上眼,小腹处止不住地绞痛,碧朱的手覆在疼得最厉害的地方,轻轻揉按。
“再忍忍吧。”他低声,不知在对谁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云夜走的干脆,几乎算的上是落荒而逃,所以他不曾注意到,院落里那棵大树的枝头上,挂着数不清的橘红色果子。
碧朱轻轻一笑。
能有如此羁绊,也未尝不好。
9
云夜近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回天已久,却还是头一遭出现这般状况。他想了想,还是去拜访了司命仙君。
司命只是懒懒地睨了他一眼,道:“欲解此情,还需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想起那座无名小山仅是一瞬之间,同样被想起的,还有那个小小的院落,那个笑意温柔的灵体。
云夜微微叹息,还是按下云头回了那座山。
正是清早,山顶的木屋与他离开之时似乎并无不同,云夜站在栅栏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从屋内却跑出一个孩子。
云夜抚了抚胸口,血脉的悸动是不会骗人的。
这孩子是一只小白虎。
这是他的孩子。
那孩子轻快地跑到院落中那棵大树前,张开手臂抱住了粗壮的树干,笑嘻嘻道:“爹爹早上好!”
树枝无风自动,云夜便听到了枝叶摩挲发出的沙沙声,温柔得不成样子。
他蹙了蹙眉,正欲上前,屋内又出来一人,头发凌乱,身形瘦小。
是猴子。
10
猴子为何会在碧朱的屋子里?
云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猴子扒拉了一下头发,一抬眼便看见栅栏外的云夜,他有些讶异:“仙君?”
那孩子听到声响,这才注意到云夜,怕生似的跑到猴子身后躲着,又好奇地探头去看他。
到底是血脉相连,小白虎虽是头一次见他,却又无端觉得亲近。
他长得真好看。小白虎如是想到。
云夜直勾勾地盯着猴子,问道:“碧朱呢?”
猴子一愣,又扒拉了一下头发,犹豫半晌,才指了指那棵两人高的树:“碧朱他……在那里面。”
11
碧朱是灵体,是没有躯壳的。
师父给他的种子只是一个契机,让他有机会凝出第二个躯壳。
碧朱听不到大树的声音,却能感知到大树的情绪,是因为这棵树,根本就是碧朱凝出的另一个躯壳。
被恶意掌控的那天晚上,碧朱站在树前,作了一个决定。
他要大树结果。
他要大树结出能令他怀胎的果子。
说到底,大树只是一副躯壳,并不是真的大树。而作为躯壳,自然是要顺遂主人的心意。
一瞬之间,花开花落,橘红色的果子挂满了枝头。
碧朱摘下一颗,毅然送进口中。
一夜荒唐的后果不言而喻。
他的肚腹一日大过一日,他的身子也一日一日破败下去。
碧朱心里明白,待孩子出世,他便要舍弃这幅躯壳了。
他找来猴子,将前因后果告诉他,要他好好照顾他的孩子。
猴子听着便红了眼眶,哽咽着应下。
碧朱轻轻地摸着他的头,道:“你不必伤心,我是灵体,是不会死的,只是要好生休息一段时日。”
碧朱生产那日,微风穿过万里晴空,轻轻拂过山林,他的孩子出世尚未及一刻,他的人形便散作点点绿芒,融进了树里。
12
猴子被赶出了木屋。
云夜接下了照顾小白虎的任务,一点一点教他仙法,教他化形,教他写字……
一晃数十年。
小白虎生来仙体,人间年岁于他不过眨眼,于云夜亦是如此。
只是很想一个人。
一个温柔宁静的人。
夜深人静之时,尤其想他。
“碧朱。”云夜喃喃,目光穿过满地月色,落在那棵树上。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动过心的。
只是他知道的晚了些。
云夜闭了闭眼,脑中一点一点勾勒那灵体的眉眼,却怎么也勾画不出他的温柔。
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睁开双目,琥珀色的双瞳骤然一缩——那两人高的树下,正有一人背对着他,长身而立。
那人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嘴角漾出温柔的笑意。
亦如往昔。
“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