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笠》两英寻

3、第 3 章

　　戚明采药的时候路过了归灵山山腰的石潭，听见有婴儿笑闹声传来。戚明往石潭四周看了一眼，只看见乱石堆边有一抹蓝色。戚明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走得越近，婴儿的笑声就越发清晰。
　　戚明转到乱石堆后面就看见一个身穿蓝白衣服，脸上毫无血色的女子靠在石头上，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眼睛水汪汪的，左眼角处有一块红痕，不知是擦伤还是什么，手里握着那女子的头发撕扯玩闹，不时地发出“咿呀”声，大半个身子已经出溜到襁褓外了。孩子看见戚明的时候不停扭动，藕段似的小手小脚都在空中挥动着。
　　戚明蹲下来摸了女子的脉搏，然后叹了口气，伸手去抱孩子。
　　戚明仔细地把小孩裹在襁褓里，在女子身后看见一纸书信，只写了一个字—纪。
　　孩子尚小，不知何谓死别，也不知何谓悲伤。只是在戚明抱着它离开母亲的时候，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把手指塞在嘴里。戚明掏出手绢仔细地给孩子擦着脸，抱回了山上草庐。
　　草庐左侧是卧房，里面有一张四方小榻，四周都由戚明自己做的木板围住，中间躺着一个两岁孩子，被一串啼哭声吵醒，却不吵闹，只是咬着手指看着。
　　戚明弯过腰去看了一眼小榻上的戚宸冉，然后晃了晃手里的孩子：“冉儿乖，以后这就是你的弟弟啦。”
　　戚宸冉还是咬着手指看着父亲，然后突然伸出手去。戚明弯下腰去把怀里孩子的小手递过去，戚宸冉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小手。
　　刚才一直哭闹不止的孩子突然停下了哭声，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戚宸冉，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戚明听见这一声就笑了，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进去，用一块小方巾给他擦了擦脸，然后转身去拿哄孩子的小物件。
　　戚宸冉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小手，小孩子定定地看着戚宸冉，然后挣扎着要爬起来，爬不起来就由大声哭，然后一直把戚宸冉往自己方向拉。
　　戚宸冉听见哭声赶紧自己朝着小孩凑过去，然后小孩抱着戚宸冉的脸就吧唧亲了一口，糊了戚宸冉一脸的口水。
　　戚明转回来就看见小孩抱着戚宸冉的手亲，戚宸冉就躺在旁边满脸都是口水。
　　戚明又掏出方巾给戚宸冉擦了擦脸：“冉儿要照顾弟弟，爹爹要出去一下。”
　　戚宸冉指着小孩重复了一遍“弟弟。”，指着戚明重复了一遍“爹爹。”
　　戚明摸摸戚宸冉的脸：“对，要照顾弟弟。不能让弟弟哭。”
　　戚宸冉还是不停重复“弟弟”“爹爹”，戚明觉得自己突然魔怔了，让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照顾三个月的孩子？
　　戚明放了只拨浪鼓在小榻里就出了门，将女子埋在了石潭边，也不知姓名，就简单立了一块木牌。
　　戚明回去的时候看见小榻里戚宸冉搂着小孩睡得香甜，小孩手里还抱着戚宸冉的另一只手，戚宸冉一脸的口水。戚明失笑，又找了方巾给两人擦脸。
　　戚明给小孩取名纪玖，因是腊月初九捡到。

　　四年后。
　　纪玖拉着戚宸冉的衣袖，眼泪汪汪，奶声奶气地哭诉：“师兄，我害怕。师父说今日考药草，说不出要罚抄《本草纲目》。我怕呀。”
　　戚宸冉蹲下来拉住纪玖的手，给纪玖擦了擦眼泪：“小玖是你自己贪玩，怪不得爹爹。”
　　“师兄我错了。我错了嘛，怎么办呀？”纪玖一下扑进戚宸冉怀里，眼泪不停地掉,“我以后不敢了。”
　　戚宸冉轻轻地搂住纪玖，摸摸纪玖的头发：“那师兄也没办法。”
　　纪玖抬起头来，咬着下唇看着戚宸冉，眼睛里湿漉漉的，眼泪要掉不掉的，眼角的胎记亮亮的，沾着些水光。
　　戚宸冉一手搂着纪玖，一手给纪玖擦眼泪：“小玖有没有做错？”
　　纪玖点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打湿了戚宸冉的衣袖：“我错了。”
　　戚宸冉也点头：“那做错了是不是要受罚？”
　　纪玖把头埋在戚宸冉肩上，声音闷闷的：“是。”
　　等到纪玖退出戚宸冉怀抱去书房背书时，戚宸冉摸摸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块，戚宸冉叹了一口气，也转身去了书房。
　　纪玖坐在自己的小书案旁边摇头晃脑的背书，阳光洒在书房，戚宸冉可以看清楚纪玖脸上的每一根绒毛和他那湿漉漉一撮一撮的睫毛，还有那一小块红得发亮的胎记。
　　纪玖突然抬头：“师兄，我不会读这个字。”
　　戚宸冉走过来坐在纪玖身旁：“箬。”
　　纪玖巴巴地看着戚宸冉：“师兄，我昨日读书的时候读了一句诗‘青箬笠，绿蓑衣‘就是这个箬吗？“
　　戚宸冉摸摸纪玖的头：“是。”
　　纪玖巴头巴脑地凑了过来，恨不得整个缩在戚宸冉的怀里。
　　戚宸冉推了一把纪玖的头：“坐好。”
　　纪玖靠在戚宸冉的肩上软声软气地撒娇：“不嘛。师兄，那‘绿蓑衣’是什么意思哇？我上次看见山下牧童的蓑衣是棕色的，才不是绿色的。”
　　戚宸冉抬手帮纪玖拿着书：“师兄也不知道。待小玖知道的时候告诉师兄好不好？”
　　纪玖欢喜地答了一声“好。”，低头就看见戚宸冉的手指搭在书边，手指细长白皙，又抬头看了看戚宸冉，阳光落在戚宸冉的鼻峰上，纪玖清晰地看到了鼻梁下的一小块投影，阳光仿佛给戚宸冉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都沐浴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纪玖伸手去摸了戚宸冉的脸：“师兄，你说佛祖下凡就像你一样吗？”
　　戚宸冉低头看着纪玖：“嗯？”
　　纪玖突然就笑得眉眼弯弯：“像你一样，会发光。”
　　戚宸冉把纪玖的头推回去：“看书。”
　　晚上纪玖果然答错，哭哭啼啼地撒娇，戚明硬着心肠把纪玖关在了书房抄写《本草纲目》。
　　夜风瑟瑟，月光洒在草庐，一地清辉。
　　戚明才刚吹灭蜡烛就听见了左侧厢房开门的声音，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装没听见。
　　纪玖一个人在书房抄写，突然就听见“咯吱”的开门声，抬眼一看是戚宸冉，眼睛蓦然就红了，眼泪也落下来了。
　　纪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没什么的，却在看到戚宸冉那一刻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吸了一下鼻子，带着哭腔就喊：“师兄。”
　　戚宸冉走过来给纪玖擦眼泪，纪玖却埋在戚宸冉怀里不抬头，小声小声地哭着说：“师兄，我手好酸呀。”
　　戚宸冉心疼得不行，拉过纪玖的右手给他揉手腕，小孩子的手软软嫩嫩的，娇气地不得了。
　　“写了多少了？”
　　“还有一半。师兄我手好疼，我不想写了。”
　　戚宸冉把小孩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小孩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不停地用手去擦眼泪。戚宸冉拿出手帕去给小孩擦眼泪：“不怕，师兄给你写。小玖去睡觉。”
　　纪玖抱住戚宸冉给自己擦眼泪的手，摇头:“我不要先睡，我要和师兄一起。”
　　戚宸冉轻轻地掐了下纪玖的脸：“那小玖就坐在这里陪着师兄好不好？”
　　纪玖点着头眼泪又掉下来了，慌忙用手去擦。
　　戚宸冉把小孩揽在怀里：“那小玖不哭了。乖乖地坐在自己书案哪里等师兄。”
　　纪玖果真乖乖地坐在自己小书案旁边，红着眼睛看着戚宸冉抄书。
　　戚宸冉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抬头看见纪玖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梦里好像也在哭，鼻子一吸一吸的。
　　戚宸冉过去抱起纪玖就往两人的房间走，把纪玖放在床上的时候纪玖醒了，坐起身来拉着戚宸冉的衣角不撒手。
　　戚宸冉不明所以，纪玖直接拉住了戚宸冉的右手,说道：“师兄手肯定酸了，我要给师兄揉手腕。”
　　戚宸冉笑着揪了一下纪玖的耳朵：“下次还贪玩吗？”
　　纪玖本是低着头的，闻言认真地抬头说：“我一定不贪玩了。我不要师兄老是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