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笠》两英寻

2、第 2 章

　　纪靖转头就吩咐王隆全：“把我屋里的银丝水芽都给纪冽送去。”
　　阿影跟在纪冽身后，待走了一段路后就开口问纪冽：“少爷，真要邀神医来府上吗？”
　　纪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既然答应了父亲，那自然是要的。”
　　阿影看着纪冽的影子没有答话。
　　走进院子就看见思云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壶，给院子里的枫树浇水。
　　阿影上前便接过思云手里的壶，思云转过头眼皮都不抬，张口就骂：“说了你多少次，跟王隆全那个老泼皮说话长点心眼儿。昨日刚拿到的翡翠都还没捂热乎呢，就给送出去了。”
　　阿影低头浇树不答话。
　　思云简直恨铁不成钢。
　　纪冽笑着上前打趣：“钱财乃身外之物。思云姐你就饶了阿影吧。”
　　思云是自打纪冽被从那归灵山请回来之后，贴身伺候纪冽到如今的管事丫头。
　　四年蹉跎，深闺女儿嫁做他人洗衣妇，黄口小儿长成翩翩佳公子。
　　纪冽也从那个初来乍到，怯懦着不敢正视别人的懵懂少年长成了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弱冠公子。
　　纪冽立在书房木窗处，斟酌着这信该如何下笔，忽而又想起近几次阿影从他那带回来的越来越少的回话。
　　纪冽觉得笔重千斤，只言片语也难书。
　　纪冽把笔一扔，唤了一声“阿影。”，看见那立在门边的影子时便说道：“收拾下包袱，我们去一趟归灵山。”
　　阿影沉声回了一句“是。”，也不问缘由便离开了。
　　纪冽转身去到书房南侧的书架旁，蹲下身打开了一个木箱。箱子中大多是些竹简，纸和墨。竹简已经脱线，颜色已经泛黑。纸张也已经泛黄，上面有一些类似小儿玩闹画下的痕迹，年岁已久，有些已经化开了。纪冽轻轻地把纸往一旁放，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盒子。纪冽拿出盒子，便把所有的纸张放回原位，而后小心翼翼地锁上了箱子。
　　纪冽打开盒子，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打开盒子就有一股浓郁的古松之味。纪冽嗅了嗅，又盖上盒子，然后笑着出了书房。
　　刚出来就看见思云拿着一个精致的紫色八角盒，每一面上都有仕女工笔画。
　　思云一看见纪冽满脸笑地走了过来：“少爷，瞧瞧。老爷差人送来的银丝水芽。我刚看了看，上好的珍品呢。”
　　纪冽也笑着拿过那盒茶：“正好。这个也给师兄带去。师兄爱茶。”
　　思云“啧”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归灵山？”
　　纪冽低头端详那盒茶叶：“嗯。我让阿影去收拾东西了。今日便走吧。”
　　思云一把抢过茶叶：“去做甚？你师兄越来越不待见你了，何苦去寻不痛快？”
　　纪冽闻言看了一眼思云：“我兄长的病提前发作了。父亲让我去请师兄过来小住，顺便给兄长压制下病情。”
　　思云翻了个白眼：“侯爷怎么不自己去？非要让你去。”
　　阿影背着两个包袱从侧房走了出来，纪冽朝那边看了一眼：“父亲差人去请了。师兄不愿意下山。”
　　思云把茶叶递给纪冽：“侯爷就是想利用……”
　　没等思云说完，纪冽便打断了她：“思云姐，有些话明知不可说，那便不说。”
　　思云撇过脸不说话，纪冽便软着嗓子说道：“思云姐姐，我知道你疼我。可弟弟也怕被这院里无心之人听到大做文章。弟弟回来还想看见你。姐姐别生气。”
　　思云又翻了一个白眼。纪冽知道，这便是不生气了。
　　纪冽转过去正对着思云，笑得眉眼盈盈，眼角胎记更显得艳丽。
　　思云看着他这张脸，突然就气不起来了，笑着退了一下纪冽：“小兔崽子赶紧去，回来姐姐给你办寿宴。”
　　纪冽笑着答好，带着阿影便走了。
　　归灵山位于临安西北部，骑马最快也要一天，因其地势险峻，地处偏远，无人问津，人迹罕至，却是戚家世世代代居住之地。戚家世代行医，传到这一代便只剩一个戚宸冉，年方二十二，仙风道骨，俊朗非常。
　　傍晚时分，红霞似火，烧了整个天空。
　　纪冽和阿影站在山下，马被留在了驿站。纪冽没有走大道，带着阿影从左边的林子中穿了过去，有一条小道，长时间没有人走，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杂草，几乎盖住了整条小路，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条小径。
　　阿影跟着纪冽来过这归灵山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不由发问：“少爷这路好像不对？”
　　纪冽轻笑一声：“你跟着我走就是了，难道我还会走丢不成？”
　　阿影想起纪冽从小在这山中长大，自然不可能走丢，便没有再问。
　　纪冽接着说道：“这条小路是小时候师兄带我走的。那时候年纪小，成天想着下山玩。师父规定戌时必须回山，否则就打二十下竹板。那天我贪玩，差点误了时辰，师兄便带我走了这小道，正好戌时到。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阿影“嗯”了一声。
　　只见纪冽又抬手指了右边一汪清泉：“看见那眼泉水了吗？”
　　阿影抬头往那边看，泉水边有还有一堆乱石，最大的一块足有两人高：“看见了。”
　　纪冽站住不动了，就只是看着泉水哪个方向，月光投在纪冽身上，仿佛一层薄霜罩住了他，睫毛下方投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阴影。眼尾的胎记却像是被镀了一层金，亮得耀眼。
　　阿影看见泛光的胎记时，才恍然反应过来纪冽是哭了。
　　纪冽带着鼻音说：“师父说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我娘的墓也在这里，就在那堆石头后面。其实关于我娘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师父，师父说归灵山永远都是我的家，后来师父也葬在这里了。十六岁的时候出现一个人说这里不是我的家就把我带走了，师兄也从来不提接我回家。阿影，你说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呀？”
　　阿影无法回答，他也没有家。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纪冽眼中的家。一屋可入眠，一餐可果腹，一衣可御寒，这难道不是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