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宋棠与何

1、大雪（1）

　　邺都的冬天来得有些急，昨夜开满木槿的枝头，今日便盖满了厚厚的白雪，像一位刚出嫁的少女，转而又披上丧衣。大街上能清楚地听到雪压枝头吱呀吱呀的微响，空无一人的巷道上躺着被大风刮走的旗子，画在上面的黑色“酒”字在白花花一片里格外扎眼。
　　风嘶哑着，一夜之间把这片邺国最繁华的土地变成聋子。仿佛邺都昨夜的街道里燃起的烟花和点明的灯火都不复存在，从古至今都是这副苍凉而寂寥的模样，无生命的温度，也无人存在过。
　　宋黎曾笑称自己为邺都的第一片雪花，遗落在世间最早，也融化地最早，而祝晏如永远是一整个冬天，来得盛大，走得也盛大。
　　“那便来看看这冬天吧。“宋黎走神的瞬间，祝晏如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向殿门外奔去。
　　这是宋黎来到邺宫的第三年，也是和祝晏如一起不管不顾地跑去看雪的第三年。她后面看着祝晏如鹅黄色的背影，忽觉眼下时节并不正好。在宋黎眼里，祝晏如可以让冬天开出迎春花来，正如这样的鹅黄色肆无忌惮地在令人窒息的白色里迸发着生命的气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厚实的天蓝色宫装便移开了眼睛。
　　“小黎，你记得这棵树吧。“祝晏如停在了一棵树下，手却没有放松一点，“你是这个邺都里，第一个给我承诺的人。”宋黎能感受到祝晏如灼灼的目光望向自己，“你说，‘我接住你了’。“
　　“还不是为了我这脑袋，可惜啊可惜啊，公主至今也未取走。“宋黎突然凑近，狡黠一笑。
　　“那我现在来取！“祝晏如一下子勾住宋黎的脖子，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宋黎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柔软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住她，甜甜的香味逗弄着她的鼻尖。她能清楚地看到祝晏如近在咫尺的眼中倒映着一脸惊慌的自己，却怎么稳也稳不住神色。
　　”我改主意了，要取你这个人。“祝晏如轻轻一笑，气息扑在宋黎脸上，一阵滚烫。她横打抱起宋黎，微愣了一下，”你又轻了许多。“
　　宋黎心下一慌，快速地整理了下神色，笑道，“还不是被你这个小祖宗折磨的。”
　　“那就多折磨你一会儿。”祝晏如把宋黎放下，替她把刚被风吹散的头发挽到耳边，“我明天就要行笄礼了，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宋黎望着她的眼睛，明明这样湖水般清澈深邃的眼波足够将落入其中的人们温柔地包裹住。可宋黎只觉得自己被砸得生疼，整个人突然就变得七零八碎的。
　　是啊，第一片雪花的中心，永远是寒冷的。无论哪片温暖的湖在这里，都会结冰。
　　“好。”她哑着声答道，被猎猎的风声过滤后，显得格外平淡自然。祝晏如一下子绽开了笑容，
　　宋黎有些恍惚地把手伸向祝晏如的脸颊，直到感知到了些许温度才猛然惊醒地放下了手。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褪去了幼年的模样，眉眼初成的秀美在她身上宛然如一幅刚落笔的山水画，墨迹还未干，风情却早已渗透进每一笔每一处。她此时站在自己身边，像是一场梦，一场有关得失和破碎的梦。
　　宋黎心头蓦地钻上了一阵苦涩，她不愿意回想起现在是何年何月，不愿意算清楚自己在祝晏如身边呆了多少时间，可身体规律地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催促她保持清醒——她的时日不多了。
　　祝晏如说要保护自己，一如五年前的相似的冬天，宋黎承诺给祝晏如的那样，
　　“殿下，您可慢点。”“皇帝若知道您又爬树，又该罚您抄书了。”
　　抬眼只见粗壮的树枝上匍匐着一个小女孩，着鹅黄色宫装，堕马髻配上黄色丝带，随冬日的寒风飘摇。“再多嘴一句，本殿下这就跳下去，然后一个一个让皇兄砍掉你们的脑袋。”说着还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惹得树下的宫女太监们连连下跪，大呼不可。
　　树上的小公主见他们扑通扑通地跪了一排，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下知道本殿下的厉害了吧。”她直身坐了起来，从近处折了个光秃秃的树枝，粗略地打量了下，自言自语道，“这倒是比母妃宫里的那劳什子首饰顺眼些。”言罢便把它插进浓密的发间，向下面跪得整齐的一众人骄傲地扬了扬脖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下面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是害怕还是天冷，竟都发起抖来。
　　“说话啊，要不然我让皇兄一个一个都治你们的死罪。”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一个着蔚蓝色布衣女子，无饰但丽，无妆但雅。她的声音淡淡的，似与这冰雪琉璃之境融为一体，一下子让树上的小姑娘噤了声。
　　不等小姑娘出声责怪外面的这些不长眼的奴才为何放了一个陌生人进园，蓝衣女子便先开了口，“公主殿下千岁。”
　　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睛看她，那蓝色身影跪伏在雪地上，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光是看着就要比周围白花花的雪寒上十分。
　　“你是谁，可知扰本殿下该当何罪。”
　　“知。”
　　“你不怕”小姑娘坐在树枝上，搂着主干荡着脚，“不怕本殿下一声令下，你会像他们一样掉脑袋”
　　跪着的宫人们陡然一激灵，连忙磕头大叫公主饶命。
　　蓝衣女子低声笑了，“那能否请公主殿下亲自下来砍掉民女的脑袋，寒冬天凉，公主大病初愈，若是着了凉，便又要吃些不合味的药了。”
　　小姑娘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你……你是谁。”
　　“民女宋府庶女，宋黎。”
　　周遭寂静起来，唯有大雪划得脸颊生疼。宋黎刚想开口，却只听一个稚嫩又颤抖的声音差点被猎猎的风声掩埋，“你……你来帮我……本殿下一下，本殿下够不到下面的树枝了。”
　　宋黎抬头，笑意不禁蔓延上嘴角，“公主殿下莫慌”，言罢走到树下，伸出胳膊来便没有了动作。
　　“你……你这是何意。”
　　“公主殿下跳下来，民女会接着您。”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接住我，你看样子也不过比我大上一两岁。”
　　宋黎笑吟吟地看着她，“公主愿意信我一次吗”
　　那样笃定的笑容让小姑娘愣住了，她看着眼下女子弯起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鹅黄色的身影和身后这漫天的大雪，像母妃衣袖的花纹绣在了一块黑色的幕布上，逐渐透明，逐渐发起光亮来。
　　“信我必会护好公主，信我这颗头颅，只等公主来取。”
　　“我是乐央公主，你记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乐央公主一咬牙跳了下来，狠狠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想象的疼痛。
　　她……果真接住我了吗。
　　乐央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宋黎的碎发挠着自己的脸颊，身上隐约的檀香绕在自己的鼻腔里。她呆呆地望着宋黎的侧脸，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同她方才的温柔。怀间的温暖似要把这周围的冰雪也融化。乐央自觉阅那些世家女子无数，个个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皇兄每每选妃，自己也会躲在屏风后面看，有妖艳妩媚的，有娴静文雅的，有超尘绝俗的。与她们相比，宋黎也不过是还看得过去。可不知为何，祝晏如就是觉得宋黎是特殊的，她的眼里仿佛住了一泓清泉，总是无端渗出清澈是甘流，让人不自觉地想去探索源头何在。
　　就连乐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相信这个人，她自动屏蔽了母妃告诉她的后宫处处要提防的严肃眼神，只消一瞬间，眼前的这个身影便糊住了自己的心。
　　“公主，民女接住你了。”宋黎对上她凝固的眼神，笑得灿烂。
　　宋黎至今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一切细节，也正因如此，她看见祝晏如这样的眼神，听见祝晏如这样的语气时才会觉得这样得不真实。现实似是未曾存在过，她和祝晏如的一个对视便可毫无保留地回到了过去。
　　“阿黎我们继续向前走啊。“祝晏如还未等抬起脚来，忽然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拥住。
　　“别走，再多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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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次写小说。
想写自己的思考，想借故事记录自己。仅此而已
无论有没有人看都不会弃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