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84、灵感

　　信步逍遥懒回顾，浮尘烟雨，却已隔世天涯。
　　总是觉得，自己曾经走过了一场雨季，却又只听得见雨声，看得见泛黄的氤氲，只是感觉不到潮湿的气息。我好像撑着伞，走过一处，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我记得那时候有一位故人，喜欢邀我在凉亭中共饮，我是个没有酒量的人，更不敢逞强豪饮，词中的酒仙谪世，从来只有羡慕的份。只是，这人不同，这人喝得不是酒，是记忆。他跟我说，之所以愿意邀我共饮，是因为我是个不容易忘记的人，多数人容易忘记，只消一杯就醉了，我却能喝上半坛还谈笑自如。我笑他，我尚有喝晕的时候，却从没见你醉过，那你，岂不是不会忘记。他半开玩笑的回答说：是啊，他是喝记川水长大的人，是不会忘记的。
　　他说，你的记忆力，算是上成，不过十年为界，你也会和常人一样，渐渐记不起十年前的事情，总还算，上天带你不薄。
　　我忍不住问，那你呢？他说，他本是个天神，由于不会忘记，掌管记忆，兼做书记官，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求而不得，不忍心看他苦海沉浮，遂动了私心，偷走了姑娘痛苦的记忆。
　　后来呢？我问他。他说，他因此见罪于神主，谪为凡人。
　　果然不管是什么人，喝多了都是要吹牛的，我心道。
　　你们有过那种奋不顾身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明知对方可能根本不喜欢你，却还是义无反顾喜欢他。把等待当姿态，一如既往始终如一爱一个人等一个人的感觉，有几个人懂呢。
　　可扪心自问，我没有勇气放弃自己的一切，即使我在爱。
　　我相信爱，但我更相信现实。
　　上面那几句，是我抄来的吧，用来回顾他的故事，想到这，不禁有些酸意，竟有人表达的比我还好，我不禁要生出几分惆怅来，仿佛真是见了绝代佳人，在她的眼波里，我也会有些不知所措。
　　你相信隔世的记忆么？听他的故事，我恍然想起旧世的长廊里，有一副旧时一起描绘的画卷，丹青画墨，我想起，那时候没来得及画完，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最终的模样，只是曾经说好要画上的蝴蝶，变成了一只飞鸟，说好要点的朱砂，却空落落的在那。许多年过去了，时光早就泛黄了边角，也再不会有人，补上那笔朱砂。我不知这是因何人何故变换了心意，也不知道可以去问谁了。廊檐上本来镶满了玉璧，却因年久失修，再不见当年平滑，只是觉得，那模糊的光影，还映着前世的身影。
　　命运交错而过，十年后，我又遇到这位故人，他仍在凉亭中喝酒，邀我喝一杯，我依旧是难得豪饮，他说，自我之后，他还从未再遇到一个人，可以如我这般与他对饮，这么多年，竟然生出些怀念来。只是他知道，记得太多的人，太自苦，他问我，这十年，你忘掉了什么？我分神，忘掉的自然都忘掉了，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他忽然说，有一坛可以忘记的酒，看我有缘，便送我罢了，只是，不想现在给我。他说，他年若隔世，你偶过我埋骨之地，一定记得，在我的墓碑之下，寻得此酒，定能喝得长醉不醒。
　　我完全没在意他说得话，只是因为我喝得多了，记忆都涌了上来，这十年来，我忘记了什么？我好像也有什么求而不得，后来有一天下了一场雨，我撑着伞，在雨里走了很久，一切都似乎泛黄的气息，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里，我能做的，就是多笑一笑。从那之后，我暗示自己，其实自己早就不想要那东西了，日子过的久了，就真的相信了，甚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那样心心念念。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忘记。
　　后来，又有好多年了吧，我其实是迷路的，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这地方熟悉，好像那山中有一条路，我记得有三百二十四级石阶，上面有一座塔，可我明明没来过这个地方，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拾阶而上，默默数着，果然是三百二十四级，果然见到了一座塔，塔中，有一盏长明灯，虽然没人维护，却一直长明不灭。
　　忽然感觉越发的强烈，想来，这就是他的埋骨之地吧。我陪他坐了一会儿，世事无常，他以这样的结局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竟然生出一种无处话凄凉的沧桑感来。
　　好像想起，有什么东西留给我？我在塔底找到了一壶酒。这就是传说中可以忘掉的酒吧。长明灯，是一直忘不了的执着么？看来你比我更需要。其实回忆很美，因为残存的记忆扑朔迷离，雾里看花的美丽，可惜你不知道，因为你永远不会忘记。
　　我把那坛酒倒在了那座塔底。
　　那么，再见了。希望这样，你能够忘记。
　　那天，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这位故人，他说，对不起我，其实每次跟我喝下的，都是记川水，喝下之后，会想起过往，喝得多了，便也不会忘记。他一个人回忆，太苦，想要人陪他。很多人喝了之所以好像醉了，其实是因为，他们忘记了那些过往，竟然是真的。
　　我忽然就醒了，醒来，有一个隐约的感觉，就是那一盏长明灯，灭了。
　　或许困扰你的不是记忆，而是你的执着。不忘记又怎么样，我放下了，那就不是我的负担。或许我能这么说，还是因为，我终究也会忘记吧。
　　我在没有再去寻过那一座塔，也不知道那长明灯是不是真的灭了。
　　人总要失去一部分想要的东西才能获得应得的一切，有些人早就记得有这些事情，有些人却要用骗自己来假装忘记。骗的久了，是不是真的，也就不重要了。
　　很多年后，我也再入轮回，我看见那个守在奈何桥上，分发孟婆汤的，正是他。
　　他是不是，应该都忘记了？
　　他看见我，说我，我看你有些面善。我笑着，顶他：“我却没见过你，大约，是不是你见了我这样的漂亮姑娘，都要搭讪呢？”他讪笑。看开，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我没忍住，跟他聊了几句，他说，忘川水曾经几尽枯竭了，是他用精魄之力再生忘川，神主以此功劳，让他再此管辖忘川水。
　　原来记忆于他的痛，旁人不能知晓，也好，掌管记忆的天神，终究，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算是解脱吧。真好，真的很好。
　　我忍不住调笑他，这也算是奖赏么，每天管这么多人喝汤，实在辛苦。
　　他说，他平日也不管这些的，自有手下卖力，只是忽然觉得今天会遇到什么人，才亲自来的，只是他记不起，会遇到谁。唉，他叹了口气，他看看一旁及时的沙漏，这地府虽然没有日月，却也是一天将尽了，为何，我还没有遇到这人。语声中，竟然有些凄凉。
　　我故作轻松的笑笑，没关系，再等等，或许你真的能遇到想遇到的人吧。
　　其实，遇不到又能怎样呢。既然忘了，就忘个彻底吧，说好了不回头，何必还要想起。虽然遗憾，就只当是记忆出了错了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跟我这般套近乎，就是不想喝忘川水吧，你知道，不喝水的人，我会打晕了他强行灌下去，只是这样的人，转世轮回，会比常人笨一些。
　　我笑，才不是，我也是看你面善，才与你多说几句，我虽然也不认得你，却还想要个后门，忘川水，多给我一碗可好？
　　我要把这些故事，都忘个干净才好。
　　他说好，便给我开个后门。
　　沙漏最后一粒沙子落下了，又是新的一天。我痛快的喝了两碗忘川水，走在奈何桥上。好像有些什么消失了，我却想不起，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转身离去，我好像有一点儿遗憾，却不记得为什么。
　　这就是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你问我为什么明明喝了那么多忘川水依旧记得，我怎么知道呢，大约，是当年记川水喝得多了吧。
　　想来想去，就是那泛黄烟雨中，油纸伞下的一回眸，冷冷清清，便是了结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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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写在2014年的最后几天，那时候我说，我此不玩儿游戏了，专心写作，那时候我说，我大概能写出个不到两万字的小说，速战速决。
后来我真的不玩儿游戏了，真的开始动笔写了一篇小说，我真的以为能速战速决，直到调整预计到五六万字，十万字，二十万字，四十万字，我已经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写完。
没想过这一写，三年多，时光如梭。
现在统计一下全文，应该可以到六十万字。
后来我想，我写的是什么？是我的野心。
或许我是一个没学会走就想跑跳的人，所以一路磕磕绊绊的摔过去，摔得鼻青脸肿，而今回头看，就想起想起《出师表》中那句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这故事终于在2017年底的时候，有了第一版成稿，但是我固执的又修了一遍，我不知道修改后稿子还能看出几许从前踪影？
但我知道，改变之中一起消失的，是三年前的那个姑娘。
而今向前看，虽仍有些不入眼之处，今天的我依旧可以平静的接受这些文字。
它们代表我曾经的时代。
为此我感谢自己，谢谢自己不管怎么样，还是坚持到底，谢谢自己曾经梗住的一口气，它叫做不甘心，所以在每次命悬一线时候都吊住了一口气，所以昨天，它终于完结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在我无数次觉得自己写不完之后，我真的把它写完了。
我走过一条固执的错误道路，我固执的要全文存稿最后修改才慢慢上传，然而事实上，接受自己，接受自己曾经的幼稚，正如明天我回过头看来今天，依旧会觉得今天愚不可及。
你遇到的每一个高人，他们都曾经与你一样。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我一直在仰望，一直在仰望，想自己有一天能够靠近那些高人一样。
本来以为今天会觉得轻松，却发现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如果这这段文字里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抵只有“坚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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