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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瓣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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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一片雪花的重量。”一只知更鸟问一只野鸽。野鸽的回答是“微不足道”。“那么让我来给你讲一个不平常的故事。”知更鸟说道,“我飞落在一棵冷杉的树枝上,这时下雪了,小瓣的雪花缓缓降落。我无事可做,于是就数起了飘落在我栖息的树枝上的雪花,确切的数字是141254。当又一片你所讲的微不足道的雪花飘落在树枝上时,枝条折断了。”说完知更鸟便飞走了。
合上这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我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司谦。他的手指不停地在餐桌上敲击,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对上我的视线后,又强装镇定。
“大哥,你又在看这些心灵鸡汤了。”
我还是看着他,不发话。近些年来,我的耐心出奇的好。不去好奇,也不去关心,却总能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甚至让他自己把底细都泄露干净。
他尴尬的咧开嘴朝我笑:“大哥,我去门口等等,女孩子嘛,总还是要多花些时间打扮的。”
看他慌慌张张的起身,冲到门口去,和站在那的侍应大眼瞪小眼。对于这些个便宜弟弟,我还是挺喜欢的。虽然他们私底下不止一次腹诽我这个大哥很可怕。
不一会就看见我弟弟殷勤的领着一对俊男靓女走了过来。我知道女的是我那还未过门的弟媳,就是不知道那年轻的男人是谁,莫不是也像我们家一样派了个兄长过来?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待看清我弟弟领来的两个人后,他们已经到我面前了。
“大哥,这是我女朋友吴渺......这是她前夫霍哥。”
我起身,向他们欠欠身,招呼他们坐下。
对于我的家里人,我早就适应了。什么事都能很淡定。我们家从祖上就是搞艺术的,我父上还搞到国外去了。正因为艺术细胞浓郁,家里人的思维既跳脱又维度大,接受能力一直都很强。
我给他们添好茶,看那个一直不曾吭声的男人顺手端起一杯,放到他前妻面前。举手投足的默契,让我侧目看了看可怜兮兮端着茶杯轻啜的司谦。
“霍先生是吧,我是司谦的大哥。既然我们坐在这里是来商量他俩的婚姻大事,不如让他们俩坐在一起?”
对面的男人淡淡的开口:“傅先生,既然是商量婚事,就是要来谈条件的。这么坐着正合适。”
男人说完话,脖子一扬,肩膀一靠,就占据了大半座椅。他娇妍的前妻配合的侧了侧身,换了个坐姿。
“二位看起来感情不错啊。”
我那未过门的弟媳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突然有了一种很少有的尴尬。好在我那个好脾气的弟弟赶紧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嘿嘿,小缈和霍哥虽然离婚了,但感情一直很不错,霍哥是把她当妹妹疼的,这点我很放心。大哥你也就别瞎操心了。”
我瞎操心?我挑眉斜着眼睛看向我弟弟。那小子终于后知后觉的冒冷汗了。
“是么,那你们先聊着,刚刚喝了好几杯茶,实在是憋不住了,去趟洗手间。”
留我弟弟一个人去陪着这对默契十足又感情很不错的前夫妻,让他自己尴尬去吧。
恍然间,冰冷的水流淋在手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冷的盯着镜子里还有点陌生的脸孔。被细框眼镜消弱的视线,显得有丝阴柔,眉眼间添了些文质,脸色苍白,就连身形也是偏消瘦。毕竟是缠绵了病榻好几年的人。昏昏沉沉的这些年,不光是虚弱了我的身体,蚕食了我的精神,更何况连容貌也被他们改变了。一朝梦醒,当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过去了的什么都未留下。
“你们别看我哥现在人模人样的,他的身世可怜着呢,他是我们家老头在外面的私生子......哎呀,真是家门不幸,不过霍哥你放心,我对小缈绝对是忠诚不二的。哦,对了对了,继续说我哥。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怜他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他寄居的那户人家忒不是东西,看他没有妈疼,就把他扔河里去了。他一个人在河上飘呀飘,就遇见我家老头了,然后我家老头就把他捞回家了,告诉我们都要爱护他......”
看来我是低估了我弟弟是个话唠这一特质。
从洗手间出来,一边听着我凄惨的身世,一边靠近某个不知死活的人,直到站在他身后他都没有发觉。我那冷若冰霜的弟妹终于给了我一个含蓄的微笑,她的前夫也若有所思的看我。
“哎,你们是不是被我哥的身世给震撼到了?待会他出来,千万别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抱歉,我只是茶水喝多了,并没有如你所愿,耽搁更多的时间。所以你说的,我都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我看着他冷汗涔涔的替我把椅子拉开。忍不住想到难怪这些弟弟对我这么忍让,老头子到底给我编排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大哥的英文名莫不是叫鲁滨逊?”
我的弟妹狡黠的向我眨眨眼。看来我弟弟很巧妙的以我的悲惨来缓和了大家的气氛。
“其实我的英文名叫派。可怜在我的漂流过程中,没有一只孟加拉虎,也没有一个叫星期五的同伴。”
沉闷的气氛终于有了点跃动的情绪。再配上我弟弟粗野狂放的笑声,我突然又想回归到最初的疏离和淡漠的氛围了。弟妹这个姑娘我还是很喜欢的,然而却有一种古怪的审美,竟然看上司谦这个怪胎。
“冒昧的问一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这种漫长的时间在水里是什么感觉?”
是了,还有一人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受周遭环境的影响。蹙着眉,表情阴晴不定,好像对这桩婚事有诸多不满。
“咳咳,那个,霍哥,这种感受嘛,在你家里的超级豪华大浴缸里就能尽情的体会到了。”
他的前妻偏过身子,用一种尽量保持平静却仍掩不住担忧的表情看着他。
他的手搭垂在桌台上,慢慢靠向苍白的瓷杯,掐住它的勃颈,圆润的杯口在虎口来回旋动着。看上去是高雅的,却未免有点神经质。即使他仍保持着他强者的姿态,却还是在不安和焦虑。近来闲在家里尽看一些有用没用的书了。看人也总是下意识用探究的目光,我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神经质呢?
一滴温凉的茶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才将飘远的思绪收回。弟妹抱歉的朝我笑笑,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从容地从他手里把茶杯拿了回来。这样自然而然的善后,应该已经做过多次,只不过在一次一次中把爱耗尽,只剩下怜悯和不舍。
他固执的拿回瓷杯。握在手里,暗自积蓄着力量,一点点的想要破坏它。我感到窗外有很多貌似不经意的注视。
轻啜了一口茶,我把视线凝固在他的脸上。
“在水里的那种感觉,很安静。甚至连水声也听不见。直直的看着头顶上浑浊的泥沙树叶,还有各种各样的漂浮物。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没有回忆和恐惧。”
一下子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表情永远是淡淡的,好像飘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还是放肆的看着他。没有躲避,没有游移,直直的用目光摩挲他的脸。越看他,越有一种发抖的感觉,一些觉得已经消失了的东西,又逐渐回归,看得我浑身发热。我像是被谁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从尸体又成了活人。
“啪”的一声,瓷杯被他捏碎。他终于魂魄附体,神思归来。他的前妻拿出了一块手帕,细细的看了看他的手掌,把它轻柔的擦拭。那一刻,他像是个倔强的孩子,微倾着头颅,锐利的视线和我对上。他很不悦我这样直白大胆的注视。四周的氛围随着他的情绪也有了一种□□感。
“哈哈,我大哥最近在看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入戏太深啦。”
司谦尴尬的替我解释,私底下偷偷掐了我一把。我朝司谦咧开嘴笑了。司谦打了个哆嗦。我又大胆的看向一脸漠然的男人。
“霍先生现在是单身么,介不介意我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