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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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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走进来的时候,我正斜坐在赵婶平时择菜用的椅子上。咳了一阵子,老旧的木椅随着我的咳喘“嘎吱”作响,象是一阵嘲讽的怪笑。她一脸平静的走进来,不看我,先是环视了整个厨房,又看了看赵婶。
我知道她是听到赵婶的尖叫了。亦或是他也听见了。但他不会来,所以她来了。
地上是赵婶失手打翻的碗,一碗刚出锅的手擀面,还有些不小心溢出来的一小滩血迹。这回她不看赵婶了,因为她循着血迹,望向我这个源头。
卸去了昨晚订婚宴上的浓妆艳抹,她的眉目更加的清晰,是个挺标致的姑娘,间或于清纯妩媚之间,正是恰当好的年纪。那双微微上挑的眼梢,把原本的杏目又添了几分魅惑。我却看出那眼梢带刀,从她那眼神里看到了几分凌厉。
千岭有这个本事,让人忘却他是个铮铮铁骨的男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倾尽全力来保护他。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捻去指间的一颗血珠,端详着她的怒气。这样的姑娘是配得上千岭的。相比昨晚的仪态得体,进退有度,我更欣赏她现在的真性情。顾瞻林影,如见须眉。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
毕竟她还年轻,我的平静反而更刺激到她。她快步冲到我面前,瞪大杏目望着我,想逼迫我说点什么。反而让我更加轻易看清楚她的情绪。那里面已经有了些滟滟水光。
“我来只是想看看,将和他携手相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咬住唇,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出来。
“你不用激动。你叫吴缈是吧?我看你和千岭在一起很是般配。”
我耐下心来安抚她。到了这个时候,该放下的,我都必须要放下了。她突然眸光一闪,上挑的眼梢一合,再一张开,便是一抹调笑又轻蔑的神色。
“都说大少是个不简单的人,怎么竟被我这点小伎俩给哄过去了。不知是不屑一顾呢,还是关心则乱?”
其实是她自己对千岭关心则乱了,好在她也算机警,知道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你和他,究竟是不是真的?”
千岭仗着父亲默许,虽然从我手里夺了权,却还不足以在家里站稳脚跟。他现在正值用人之时,而这位吴小姐连我俩之事都一清二楚,想必也是深得他的信任,就是不知他们的订婚是否也只是依据形势而想出的权宜之计。
“呵呵,昨晚有那么多人为我俩的订婚作见证,大少你不也是其中一个么。千岭爱我至极,甚至不惜把你们之间的恩怨全都告诉了我,你说是不是真的?”
话一问出口,我便后悔了。我还是做不到不在意,下意识便问了出来。不禁苦笑一下,算是给了我这位“弟媳”一个痛快的机会。
她突然定定的看着我。
我伸手在鼻端抹了一把。指间一片濡湿的血腥。这一抹又一发不可收拾。在一旁被我喝令不准出声的赵婶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慌乱的想要往前厅跑,被我拦下。
我让赵婶绕道花园后门帮我接引下我舅舅的人。诺大的厨房只余下我们两个。
她递来一张餐厨用纸帮我捂住,战战栗栗地,换走一张又一张。我看到她的指间也沾染到了些许,配着她的十指丹蔻,诡艳怖人。
她也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倒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了。
“你要死了?”
我将头倚在木椅的靠背上,仰面看着她。她湛湛的眼眸映出我的狼狈不堪。她像是有点可怜我,随即又转化为恨意,那些强忍住的水渍终于溢了出来。
“这便是你的目的,你要死在他的面前!你这个疯子!你要这么报复他?你一定要毁了他么?”
声声控诉,言之凿凿。
我拂开捂在鼻端的纸,在她的情绪完全爆发之前,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他?”
她又欲发作,不知道是不是流了些血的缘故,徒然生出些倦意。我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扰了前厅的人。
“我只是想再看一眼他。”
她不再挣扎。我把眼睛闭上。
“参加你们的订婚宴,就是想让所有人看到,我还活着。毕竟兄弟阋墙,杀兄夺位这种事听起来也不怎么光彩,不至于让他在手握实权之前,遭人诟病。其实我也不一定会死,但也不可能在他身边了。昨晚的你们很耀眼,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一对,我是衷心的想要祝福你们,能够携手走下去,相伴一生。”
她终于静默不语。我听到一阵轻微又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把我抬到担架上。微微张开眼,看到她无措的留在原地,越来越小。
赵婶一路跟着我,我间或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什么也不要说出去。她从很早的时候就来到主宅,也眼睁睁的送走了四个人。我知道她心里的不舍和难过。这个宅子里,只有她一如既往的把我看作唯一的少爷。
我累了,很疲倦。闭上眼就能想起今早最后一次看到他。
我从客房出来,顺着楼梯走下去。客厅里坐了很多人,却没有人注意我,然后他看了过来。目光如雪。
人群攒动,千岭逶迤,唯我独钓这一江寒雪。
这段目光只有楼梯那么长。我的脚一踏下最后一层阶梯,他就背过身去,和其他人一样对我视而不见。我只能看着他挽起他的未婚妻,走向那些贺喜的亲朋好友,看着他们蜂拥赞美这一对俪人。
自从他知道是我害死了他的母亲后,除了明显又幼稚的和我作对,就常常只给我一个背影。我一直认为他那只是在闹小孩脾性,毕竟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他早就应该明白亲情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况且他对我的感情也从来不是亲情那么简单。直到他约我去江边见面的时候,我才明白,他怎么可能原谅。当父亲所有的手下临阵倒戈站到他的身后,他举枪逼我跳下寒江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便我死,他也永远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