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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琴师 ...

  •   “少爷!我们还要爬多久啊!”
      “奘山是神仙住的地方,神仙一定住在最高处,我们爬到顶就行了!”
      “啊……????”
      奘山位于蜀国之东,是中原最高的一座山峰,常年绿荫笼罩,峰顶却寒冷积雪,山中猛禽太多,一不留神就会遭遇危险,就连经验最老道的猎户都不敢走得太深。
      山腰上走着两个人,一个身穿蓝色骑装,个子高挑但长了一张白嫩的娃娃脸的少年,另一个也是个少年,相貌平平却很机灵,穿得略简单些,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布篓,像是前面的少年的随侍。
      背着布篓的少年看了一眼天色,拉住了娃娃脸少年的手臂,面色担忧道:“少爷,这都快天黑了,我们还是快下山吧,免得一会儿有什么黑熊啊野狼之类的野兽出来,咱俩可就招架不住了!”
      娃娃脸少年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要是有野兽的话,早就出现了,你要是怕的话,就自己下山去吧!”
      背着布篓的少年为难地说:“别啊少爷,要是我走了,你出了什么事儿,老爷还不活剐了我!”
      娃娃脸少年不以为然:“哎呀没事的,你怎么婆婆妈妈的,野兽来了自有我挡着!”
      话刚落音,不远处的树丛中一阵异动,半空凭空出现一个冒着黑烟的大洞,洞中探出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头,看见二人,鸟头张开狰狞的大嘴扑了过来。
      两个少年都是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呆在原地,眼看就要命丧鸟口,从旁跳出一只黑色巨兽,一爪拍向怪鸟的脑袋,把它拍飞了数尺远。
      那黑色巨兽威风凛凛地落在地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猫的模样。
      这只巨猫就是般若,无序从般若的颈毛里爬出来,探头去看怪鸟摔出去的地方,问道:“今日你有把握收了它么?”
      般若抖抖身子把无序甩下来,在他落地的地方用爪子画了个圈,正好把那两个少年一起圈了进去。
      画完圈,般若轻声道:“待在圈里,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嗷呜一声,奔向怪鸟的方向。
      无序拍了拍衣袖,淡定地站在一边观战,旁边的两个少年回过神来,朝他凑近过来。
      娃娃脸少年一脸兴奋地跑到无序身边:“你…你不会是神仙吧!”
      无序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两个人,上下瞟了说话的人一眼,看穿着是个富家子弟,年纪也不大,这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了,便反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娃娃脸少年拍了拍胸脯,两眼一弯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道:“我姓卞,单名一个准字。”
      说完又把另一个少年拽过来:“这是我的书童,小陶!”
      无序点点头,小孩傻里傻气,笑起来倒挺可爱,又问:“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名叫卞准的娃娃脸少年赶紧回答:“我听人说奘山上有一个神仙住的地方,我们是来找神仙的!”
      无序心道,奘山上哪有什么神仙,他活了几百年闻所未闻,倒是有个奘山剑派,难道他们是来找奘山剑派的人的么?但是奘山剑派没有出入令,一般修士连山门都摸不到,更何况他们两个凡人肉体凡胎的半大孩子,只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到什么神仙。
      无序又想,这倒霉孩子人不大胆子倒不小,自己带着一个书童就敢往奘山跑,看见自己和般若,一只猫妖一个全身黑袍笼罩的人,竟然一点惧怕的神色都没有。
      卞准见无序一身黑袍从头罩到脚很是神秘,又从般若身上下来,便把般若当成了无序的坐骑,把无序当场了仙人,不是仙人也是修仙的高人,于是套起近乎来。
      “仙人你是来捉妖的吗?那是你的坐骑么?好大好威风啊!你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卞准伸出两个手往自己左右脸颊旁一戳,眨了眨大眼睛问道。
      无序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无奈道:“你帮什么忙?还不够那鬼鸟塞牙缝的,老实待着吧。”
      卞准见无序虽然形象古怪,但说话声音十分好听,语气也挺温和,应该是个好脾气的高人,于是便越发得寸进尺,还凑到他的帽子下偷看。
      无序虽然不常与人接触,但其实很寂寞,一看这少年不怕自己,觉得几分有趣,也歪过头去看他,一张玉铸般的脸就暴露在了卞准的视线里。
      卞准没想到无序长得这般绝色,突然对上一双璨星般的眼睛,心中一跳,竟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四目相对,无序也觉得心中竟然有一种滞重感,这少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神采奕奕,而且无序越看竟越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卞准倒吸了一口凉气,倒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是仙子……”
      无序见他这般的反应,思绪一松,觉得甚是有趣,思想见过他容貌的人虽然不少,大都表示他长相俊美,但像这个少年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是头一遭。于是无序忽然伸手取了帽子,任一头如瀑的银发倾泻而下散落在黑袍上,正值夕阳西下,银发和红霞交相辉映,映照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一身黑袍又神秘莫测。
      小陶也看呆了,口中喃喃:“少爷…我们真的找到神仙了……”
      卞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夕阳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序,忽然双膝一弯,跪在无序脚下。
      “神仙!您收我为徒吧!”
      卞准对着无序虔诚一拜,高声道。
      无序见状忍不住嘴角轻抖起来,见般若变回原身回来了,笑着跟它招手道:“般若!你快来看,哈哈,这傻小子被我帅晕了,居然要拜我为师!哈哈!”
      般若走到近前,却并不说话,只是给了卞准一个鄙视的眼神。
      卞准看见般若那活灵活现的表情,惊讶的看着它胖胖的身躯慢悠悠地走到无序脚下。
      卞准歪着脑袋对小陶咬耳朵:“它可真胖!”
      般若闻言盯着卞准,猫瞳瞬间竖成一条直线,妖光乍现,吓得两人不敢再多言了。
      无序弯腰对着卞准摇了摇头,啧啧称奇道:“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因为见了我的长相就要拜我为师?”
      卞准看见他的笑容,不由得呆住了,傻傻的对着无序捧住了小脸,半饷回过神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神仙不都是身姿超凡容颜极美的么,我见你这样的姿容,便以为你是神仙嘛……”
      无序只取笑他那一会儿,也并不想教训他什么,只是道:“我不是什么神仙,顶多算个法师,神仙哪能是你轻易能见到的,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说完对般若一招手,待般若跳到他肩上便走了。
      卞准赶紧带着小陶跟上他,边道:“就算你不是神仙,那你也懂法术吧,你就不能教我法术么?”
      无序耸了耸肩道:“老实说,我会的法术也不多。”
      卞准皱眉,他也是第一次见法师,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心道不多是个什么程度啊?但他见这神仙般的人他的坐骑都能打跑一只巨大的怪鸟,想必他也不会弱到哪去。
      便道:“不多就是有咯?仙人…嗯法师,你就教我吧,就教一点,不多也可以!”
      无序可算是领教了小孩子的聒噪了,你答一句他能再问十句,他还要问般若有没有抓到鬼鸟呢,但般若不喜欢在凡人面前说话,这小孩儿跟屁虫一样,而般若一声不吭的舔爪子显然是他在般若就不打算开口了。
      好不容易到了奘山脚下,无序转身对身后的跟屁虫道:“这已经到山下了,你们不许再跟着我,否则就算我就用我那一点点法术让你们吃点苦头!”
      无序自认冷起脸还是挺吓人的,卞准和小陶像是被唬住了,表示不敢再跟着无序了。
      无序满意的带着般若走了,正好天书显示附近有召唤人,就在几里外的一座琴庐,无序便带着般若赶去,无序急着问鬼鸟的事,没注意身后的两条跟屁虫还有没有跟着。
      “鬼鸟抓住了么?”
      无序走远了些,立刻问道。
      鬼鸟伸了个懒腰,懒懒的说:“被我打散了九分妖元,还有一分跑掉了,不过也翻不起大风浪了,你放心吧。”
      无序这才松了口气,鬼鸟总在他身边转悠,他就总觉得提心吊胆的,这次被般若打成这样,料他也不敢再来找麻烦了。
      无序赶到的时候,琴庐主人垂着头披头散发坐在香炉前的地上,怀里捧着一个铁盒一动不动。
      无序绕着这个人看了一圈,见他一身丝帛长袍,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头脸,要不是还在呼吸,无序都要当他是个死人了。又见此人双臂纤长,手指也十分纤长指节分明,指甲坚硬修成了漂亮的椭圆色,正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无序刚想询问些什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面前的场景忽然换了,由一座破败的琴庐换到了一处装饰华丽的楼阁内。
      般若从无序的肩上跳下来,瞬间膨胀数倍,把无序护在了身后。
      “幻阵?!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在猫爷面前耍花样!”
      般若呲牙咧嘴地吼道。
      它刚刚分明感觉得到那人就是个普通的凡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幻阵。
      无序动了动鼻子:“鬼气?”
      般若回头看他:“什么鬼气?”
      无序道:“这可能不是幻阵,没有毒雾之类的,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场景构建而成,更没有法力约束,我还能用你的妖力。形成迷阵需要的条件统统都没有,反而有阵阵鬼气,你仔细闻闻看。”
      般若眯起圆圆的猫眼,左右环顾一圈,轻轻嗅了嗅空中的味道,接着炸毛的身体平息下来,不可思议地说道:“我们居然在一个死灵的记忆里!”
      无序皱眉:“你是说一直有一个死灵待在刚刚那个人身边?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来到了他的记忆里?”
      般若点点头,恢复到小猫大小,跳回无序的怀里:“是的,应该是我的妖力太过强大,那个死灵以为有人要伤害那个人,所以启动了防御措施,但是那死灵没有什么修为,只能以活着时的记忆做祭,设了一个屏障,企图困住我们。这种小把戏我一爪就能撕碎,要不要我打破它?”
      无序却摇摇头,饶有兴趣:“我倒挺想看看,这个死灵有什么故事,会不会跟外面的人有什么关系。”
      般若舔了口爪子,见他难得有感兴趣的东西,只好妥协道:“好吧。”
      无序环顾四周,阁楼前面门窗大开,外面好像是一座花园,虫鸟低鸣,风吹起白色垂帘,带来一丝静谧之感。
      无序正在想这个人的记忆怎么这么安静,楼下就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孩童嬉闹着跑到了阁楼上,围着柱子打闹,对站在正中的无序毫无反应。
      两个孩童都长得粉雕玉琢,穿着一身学生袍,带着方帽,只是一个活泼些,对着另一个做鬼脸,一个内向些,只是望着对方咯咯咯的笑着。
      “他们看不见我们。”
      般若对着孩童的方向摇动尾巴道。
      无序点点头,这只是记忆。
      正好两个孩童玩累了,头对头躺在了地板上,无序便走到他们身边蹲下,可爱的孩童总是招人喜欢,他也忍不住凑近了些。活泼些的孩童蹬了蹬小脚,对另一个孩童奶声奶气道:“梓蒴,以后咱们学成了琴,就一起去京华府为王族献乐,成为宫廷乐师吧!”
      无序微微一笑,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志向。
      被唤梓蒴的孩童却垂下眼帘,轻声道:“京华太远了,我觉得待在燕城挺好的……”
      活泼些的孩童听罢翻起身来,噘起粉嘟嘟的嘴,不高兴道:“你不是说要一辈子跟着我么?怎么我去京华,你却不去么?!”
      叫梓蒴的孩童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痛楚之色,但还是伸手拉住了好朋友的手,低声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孩童梓蒴从袖子里拿出个玛瑙制的梓花吊坠递给好友,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活泼些的孩童,接过吊坠直接套在了脖子上:“真好看,谢谢你!我会一直带着它的!”
      孩童梓蒴又是欣慰又是忧郁的望着他,半饷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无序看罢跟般若对视一眼,看来这个叫梓蒴的孩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会不会就是召唤人?
      画面忽然一转,无序跟般若面前又经过了许多场景,无一例外,都是两个孩童在一起的时光,二人同寝同食,一起学艺,一起长大。
      无序和般若也知道了,他们一个叫梓蒴,一个叫凤阳,是燕城一个名叫曲清的大乐师的徒弟,这个乐师来头也不简单,过去是宫中的御用琴师,琴艺高超,却一生无子,归隐回乡后才收了两个徒弟,想将衣钵传给其中一人。
      无序和般若在二人学艺的花园中走着,一路看来,他们明显感觉到活泼好动的凤阳天分更高,学得很快,技艺也更加纯熟。
      但琴师曲清却好像更中意梓蒴,时常私下指点,甚至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偏颇。
      无序面前是生着闷气跑开的凤阳,他已经长到了十三岁,已有了小少年的模样。
      梓蒴追了上去,拉住凤阳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道:“凤阳,你这是干嘛?”
      凤阳甩开梓蒴的手,对梓蒴怒目而视:“我要问你干什么才对!嗯?师兄?看来师父已经准备把琴谱传给你了!难怪你总说要留在燕城,就是为了说给师父听,好讨他欢心吧!”
      梓蒴比凤阳早入门些时候,但二人年纪相仿,凤阳更是从未叫过他师兄,今日他这样叫,明显是跟梓蒴生分了。
      梓蒴长大了些,更加沉稳内敛,长相也更加内秀,不像凤阳那般张扬。
      凤阳这话,明显伤了梓蒴的心,他受伤的看着凤阳的脸,哽咽道:“你就这么看我么?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凤阳其实只是一时气头上才说出了这样的话,见状抿了抿嘴:“我知道你不是,我就是见师父总是多教导你,总是忘了我,气不过嘛。”
      梓蒴抹了抹眼角,伸手握住凤阳的双肩,坚定的看着他问道:“凤阳,我说过,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师父教我什么我立刻就教给你,你还不放心什么呢?”
      凤阳当然心知梓蒴这个好兄弟对他有多好,自己的确不该对他发火,于是内疚的拉住梓蒴的手:“对不起,梓蒴,我不该这么说你。”
      梓蒴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反握住凤阳的手道:“你知道就好,我原谅你了。”
      小孩子没有隔夜仇,两人便又开开心心和好了。
      无序站在旁边看了个全,心道这两个异姓兄弟感情真好,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正好画面又变了,无序只好不去想了,专心看起来。
      梓蒴和凤阳长到十六岁,二人的师父让他们去广陵府参加一个秋赏宴,名为秋赏实为乐赏,年轻的乐师都可以去一展技艺。
      无序来到熟悉的地方,无奈道:“怎么今年总离不开广陵这个地方。”
      般若道:“广陵府乃是江南最繁华之地,什么宴会举办在此地也是很正常的嘛,巧合,巧合。”
      无序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忽然黑着脸指着前方:“那不是巧合了吧!”
      般若抬头一看,宴会中央竟然是那个叫卞准少年和他的书童小陶,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能和梓蒴凤阳记忆中的人交流,正在和一群年轻乐师谈笑风生,难道二人也认识卞准么?
      但让无序和般若意外的是,卞准一抬头居然和无序四目相对,无序一惊,难道他能看见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无序刚准备躲开,卞准却笑着大喊了一声:“法师哥哥!”
      不喊不要紧,这一喊半个宴席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般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一梗,呆在了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卞准推开人群,走到无序面前,顺便跟般若打了个招呼:“神兽猫猫也在啊……”
      无序环顾四周,他们就像忽然暴露在人群中一样,所有人的视线都盯了过来,都是一脸疑惑,明显是真的能看到他们。
      无序赶紧一伸手拉住了卞准,带着他往外走,小陶在后边着急地喊:“少爷!少爷!”
      无序找了个隐蔽的巷子,把他揪了进去,质问道:“你个倒霉孩子怎么在这里!”
      卞准挠了挠头:“我家就在广陵啊,我是广陵卞家的大少爷,我不在这,我在哪儿?”
      无序见他神情不像撒谎,便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只能看向般若。
      般若也顾不得自己想不想在凡人面前说话了,对卞准道:“你认识两个叫梓蒴和凤阳的人么?”
      卞准点点头头:“我家每年都举办秋赏宴,这两个人是曲清先生的徒弟,他们今年也在参加之列。”
      无序忽然想到哪里不对劲,他问卞准:“你今年多大了?”
      卞准一拍手:“嗨,我当然八……”
      卞准忽然愣住了 :“我…我……”
      卞准伸出手看了看,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奇怪了,我怎么长这么大了……”
      又看向无序和般若:“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是谁?……不对!我今年十八岁!”
      般若甩了甩脑袋,在地上反复走了几个来回,试着用法术打破眼前的幻境,发现竟然做不到,对无序道:“大意了,这里可能不是幻阵也不是死灵记忆那么简单,这里可能是个魂域!”
      无序闻言看了一眼卞准,他们是不死之身倒还无所谓,但是卞准一个凡人卷入这种地方就麻烦了。
      卞准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叫魂域啊?”
      无序道:“你有没有听过前朝晋国旁边有一个叫黑泽国的小国家?”
      卞准点点头:“略有耳闻。”
      无序接着道:“黑泽国有一位王子,名叫奥狄什,和晋国金刀大将军决战在黑泽国一处深崖,奥狄什战败身死,但他一生心系百姓,品行高洁,死后化身镇守之灵,将那出深崖湮没化为深渊圣境,彻底把晋国的铁骑隔绝在深渊之外,那片圣境就是奥狄什的魂域。”
      卞准还是不解:“即使如此,这魂域到底是什么啊?”
      般若语气严肃道:“里面是一重重的幻象,由奥狄什的记忆编织而成,亦幻亦真,奥狄什生前修习过秘术,那魂域中更有层层禁制,还有各种杀阵,不论是谁,进去,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卞准这才听明白了,害怕的问:“难道说,我们出不去了?!”
      无序道:“要看魂域的主人有多大本事了,进入深渊圣境的人无人活着出来,那是因为深渊圣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古战场厮杀而死的百万军魂,还有心怀天下的秘术师,加上黑泽国那片深崖的特殊位置,所以那个魂域才如此可怕。但我们所在的这个魂域,并没有可能达到那种地步,可以出去,但需要花一点时间。”
      卞准松了口气:“能出去就好……”
      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般若悠然地挠着胡子道:“可能百十来年吧。”
      “啊???????!”
      卞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完了…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再在二老跟前尽孝了!”
      卞准顿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无序瞪了般若一眼,把卞准拉了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把脸,道:“你别听它胡说,这样的小魂域困人越久,越快消亡,而且这里面的时间是跳跃的,里面十年,外面一天,不会待太久的。”
      卞准吸了吸鼻子,委屈道:“真的?”
      无序点点头:“对,不过你以后不要这样莽撞了,想这次是不是你们偷偷跟着我们来,才一起被魂域罩住的”
      卞准闻言忽然装傻:“我…我不记得了!”
      无序无奈的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倒霉孩子!”
      般若摇摇尾巴:“我们走吧,现在这里的人能看到我们了,不如直接去会会梓蒴凤阳那两个人。”
      无序拿出法杖,施法换了身行头,又把银发变成束进发冠里的黑发,才收起法杖,拉上卞准跟上般若。
      卞准看着无序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变装,一脸惊奇:“法师哥哥,你太厉害了!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无序无奈,揪住他的耳朵:“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聒噪死了!”
      卞准吐了下舌头。
      无序般若跟卞准回到宴会,几乎没人再注意他们了,小陶看见卞准回来了,跑过来想喊他,却被台阶绊了一脚,把卞准撞了个踉跄,正好跌在旁边的无序怀里。
      卞准双手正好搭在了无序肩头上,无序也情急之下也环住了卞准的腰,卞准比无序矮了一截,这样正好挂在了他身上,看着一张俊美无暇脸庞出现在自己半寸之距,卞准的脸刷一下红透了,无序也觉得两人距离太近了,有点怪怪的。
      “众目睽睽,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般若低声吼道,跳上无序肩头,嗷呜一口咬在卞准手上。
      “唉哟!”
      卞准吃痛,从无序身上蹦了下来,捧着伤口怨念地看着般若。
      般若不屑的冷哼一声,高傲地往无序肩头一坐,霸占了这条肩膀。
      无序也有点不自在,平生还是第一次与人这样接触,无序拍了拍空落落的手,正好看到梓蒴和凤阳结伴而来。
      便道:“好了,别闹了,他们来了。”
      三人一猫找了个角落坐下,就见前面宴席正中的空地上,已有人摆上了琴架和椅子。
      琴笛箫筝轮番上阵,都是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既饱了眼福,又饱了耳福。
      终于轮到了梓蒴凤阳兄弟俩,先上去的是凤阳,抱了一把黑檀木作的六弦琴,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曲清那个神童徒弟?”
      “嗯,不错,就是不知琴艺有没有传言的那么神了。”
      “我看曲清倒是更中意底下坐的那个,那孩子倒有几分曲清当年的风姿。”
      凤阳摆好琴,神色显然不如刚上来那般自信,想必是被议论声影响到了。
      凤阳抬手奏来,是一曲《广陵散》 ,众人听罢都赞赏不已,《广陵散》技法高难,连一般的老艺人轻易不敢选这首曲子,凤阳却完成得很好。
      凤阳一曲奏罢,在众人的掌声喝彩声中退下去了,接着上来的便是梓蒴。
      按说凤阳珠玉在前,二人又师出同门,梓蒴更是师兄,应该会大感压力,但梓蒴却神情淡然,抱琴施礼之后,才缓缓坐下。
      梓蒴伸出手,一双手长得葱削玉白,指甲削得尖圆,一片片也如贝玉一般。
      无序看着那双手,目光微闪,这双手跟琴庐里的那个人的手不像 。
      梓蒴弹的是《山居吟》,《山居吟》是沉静朴质之音,依山傍水,粗茶淡饭,耕牛布衣,琴音细细淌来,仿佛置身其中。
      凤阳的《广陵散》 技艺卓绝,梓蒴的《山居吟》却胜在意境,不争不抢,淡然如水。
      众人听罢直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夸赞之词竟胜过了凤阳。
      音律乐阅技艺还在意境之后,技艺只要勤加练习便可达到,但意境不是什么人都能悟出的,加上这曲《山居吟》和梓蒴的气质相配,他奏来犹如乐人合一之作,难怪众人更要夸赞于他。
      梓蒴谦虚的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别的新秀继续上去表演。
      无序一直盯着梓蒴凤阳两人,只见梓蒴下场之后,立刻去拉凤阳的手,凤阳一脸不高兴的甩开了,瞪了梓蒴一眼后,便转身走了,梓蒴自然追了上去。
      无序拍拍卞准的肩膀,轻声道: “别看了,我们走。”
      后面还有许多演奏,卞准意犹未尽,还是被无序拉走了。
      梓蒴追上了凤阳,拉住了他:“你又怎么了?山居吟是你给我选的,我也奏了,你又不高兴什么?”
      凤阳脸上又怒又燥:“你什么意思你是嘲笑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梓蒴没想到凤阳这么偏激,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嘲笑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样无理取闹?!”
      凤阳甩开他的手,又推了他一把,吼道:“你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师父说了,今日秋赏宴便是他下决定之日!你胜了!以后你就是曲清先生的传人了!你满意了吧?!师兄!”
      说完,凤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梓蒴悲伤的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捧住了胸口,痛苦的低泣:“凤阳…我从未想过跟你争啊……”
      无序和卞准站在梓蒴身后,看着这一幕都挺不是滋味的,也替梓蒴不值,他一直把凤阳当兄弟,而凤阳却暗暗把他当成了敌人。
      小陶也在一边抱不平:“这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把名利看得比兄弟还重!”
      忽然众人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坍塌,脚下出现一滩漩涡,像沼泽一样拉扯住了众人的脚往下陷,无序下意识的一伸手,没有捞到般若,却把卞准捞到了身边。
      “无序!!!!”
      般若也被漩涡缠住了,它看见无序离自己越来越远,慌乱的嘶吼了一声。
      无序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低头一看,是一颗圆溜溜的大脑袋。
      无序拍了拍那脑袋,怀里的人转醒过来,一抬头对上了无序的眼睛,无序也静静的盯着对方那双眼睛,二人都有些失神。
      “你……”
      卞准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无序眸光一闪,只是一瞬,神情回复自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什么你,快起来,压死我了。”
      卞准哦了一声,窘迫的爬开了,环顾四周,问道:“法师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无序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我不知道,可能是那两个人记忆的某一处吧。”
      卞准也赶紧站起来,躲到无序身侧,警惕的望着周围:“那神兽猫猫说的禁制啊,杀阵之类的,会不会出现啊?”
      卞准还没忘自己在一个魂域里,紧张地问道。
      无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然后他竖起手指捏了个诀,指尖出现了一小团火焰,看得卞准一愣一愣的。
      无序掐灭火焰,道:“我还能用般若的妖力,说明它离我们并没有太远,我们找找。还有你那个书童小陶,要是他跟般若在一起还好,如果不是,他恐怕凶多吉少了。”
      卞准赶紧道:“那我们快找找吧!小陶他胆子小的很!不禁吓的!”
      无序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走到墙壁边仔细听起来。
      “是水声……”
      卞准也听到了,凑近道。
      无序动了动鼻子,疑惑地想,怎么一股香味儿
      “倒像是…倒像是……”
      卞准喃喃自语。
      “是浴池。”
      无序接道。
      “我们在一个浴池后面。”
      卞准啊了一声,尴尬的直挠头:“那我们在男浴池后面,还是在女浴池后面啊?”
      无序拉上他,推了推面前松动的木板:“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不顾卞准挣扎,拉着他出了屋子。
      “你们是什么人?”
      屋外是个大殿,大殿中央有一池温水,四周挂着垂纱,薄雾围绕之中,只有一位长相俊雅的青年,纤瘦的上身半裸,正盯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无序认出,这个人就是成年的梓蒴,便赔礼道:“我们迷路了,所以误闯此地,失礼了。”
      梓蒴微微颔首,问道:“你们是理藩院的外宾么?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无序的确长得不像蜀国人,顺势道:“是,我们初来贵地,就唐突了先生,实在施礼。”
      梓蒴从浴池里站起来,无序不动声色的拉了一下卞准,让他转脸对着自己,小孩子看见不该看的,会长针眼的。
      梓蒴披了件袍子,就走到了二人面前,一点也不见外,仔细看了看无序的脸,轻轻一笑,问道:“你是哪国人?怎么京华官话说得这样好?”
      无序道:“我是蜜禄人,蜜禄没有书面文字,一直用的是汉字,所以我能说点汉语,说不上好。”
      无序顺口胡诌道,反正蜜禄是个小国家,想必梓蒴一个琴师也不清楚他说得对不对,而且可能连这个国家都没听过。
      梓蒴果然疑惑道:“蜜禄在哪?”
      无序道:“是个蜀国南边的小附属国家而已,先生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梓蒴点点头,看向卞准:“这位长得倒像蜀国人,而且很是眼熟啊。”
      无序正担心梓蒴是不是见过卞准,卞准却结果话茬道:“我是蜀国人,我是给他引路的,结果我自己也不是很熟,所以迷路了,真是不好意思。”
      卞准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腼腆一笑,叫人生不起疑心。
      无序见卞准对着谁都笑得没心没肺,心里没由来的烦躁,拽起他对梓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先生沐浴了,告辞了。”
      说完拽着卞准就走了。
      梓蒴看着他们的背影,自语道:“身为蜜禄人却长得这般俊美高大么,呵,真有意思……”
      走出浴池大殿,入眼帘的竟然都是飞檐斗拱红墙绿瓦的建筑,不像是普通人家住的起的样子,又想到梓蒴说理藩院。
      无序讶异道:“难道,这里是蜀国皇宫?”
      卞准这时却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这里是乐工坊,理藩院就在旁边。”
      无序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卞准得意的摇摇脑袋,一搓鼻梁道:“我爹乃是蜀国第一皇商,别说乐工坊理藩院了,大兴宫我都去过,我还见过王爷呢,虽然是远远看了一眼……”
      无序早在秋赏宴就怀疑卞准的身份了,现在他这样一说,确定了他就是那皇商卞氏的儿子,又想起盛家的下场,有心说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无序欲言又止,他从不多管闲事,又觉得长辈的事儿跟小孩没什么关系,卞准天真懵懂被卞氏保护得很好,无序也不像破坏这份天真,于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卞准自说自话半天,见无序毫无反应,沉默不语,于是没趣的闭上了嘴巴。
      无序跟卞准站在回廊上,拐角来了人,无序拉着卞准躲到了台阶下面。
      来人是两个舍人打扮的男子,边走边议论:“你说这大司乐在京中已是乐师之首,无可再升了,太子爷却还要给他升官,难道,一个琴师还要升到朝廷上去做官不成?”
      “谁知道呢,大司乐现在正得太子爷恩宠,升到东宫去也不一定呢……”
      “哟,那可真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两个舍人笑着走远了。
      无序松开卞准,问道:“你猜,他们口中的大司乐是谁?”
      卞准道:“不用猜,是梓蒴,我爹跟我说过,太子很荒唐,跟曲清的大徒弟不清不楚,而且还要封他做官呢。”
      无序道:“你知道的还挺多,那你知不知道凤阳在哪里呢?”
      卞准摇摇头:“凤阳这个人自秋赏宴之后便从师门出走了,从此毫无音讯。”
      无序点点头,道:“我大概知道这里是谁的记忆了,走吧,我们去找找般若和小陶。”
      二人离开乐工坊,走到了大街上,无序还是第一次来京华,因为般若不喜欢大兴宫的味道,所以无序干脆不做这边的生意。
      虽然是记忆里的场景,但东京之繁华还是非别的郡城可比的,无序干脆跟卞准边逛边找人。
      卞准见无序没规划的到处走,问道:“法师哥哥,咱们这是去哪啊?前面好像是菜市,神兽猫猫和小陶不可能去买菜吧?”
      无序轻轻勾唇:“菜市有卖鱼的么?”
      卞准笑道:“旁的地方不知道,但京华的菜市场,一定有!”
      无序伸手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就找对了。”
      京华府的菜市都比别处规模大,无序和卞准还没走近,就看见前面鸡飞狗跳的不知道在闹什么。
      一群商贩提的提扁担,拿的拿笼子,菜篮子撒了一地,好像要捉什么东西,都闹成了一团,人群中一阵骚动,忽然窜出一团黑影,冲向无序。
      “喵嗷!”
      黑影跃向半空,前方还闪着什么白光,刷地落在地上,居然是叼着一条大鱼的般若。
      般若看见无序,一蹬腿一个跳跃,又撞进了无序怀里。
      无序被它撞了个满怀,险些没站稳,还没开口就闻到一股子鱼腥味,赶紧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
      人群中又窜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少爷!法师!”
      竟然是小陶,他和般若果然待在一起。
      菜市的人见状全围了过来,把无序和卞准围在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无序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小陶气喘吁吁的说道:“猫大爷呗!偷人家的鱼,还掀了人家的摊子!小的差点没被人家给打死!”
      无序额角的青筋一跳,怒吼道:“般!若!!!!”
      最后卞准赔光了身上的银两菜市的人才放几人走,为什么是卞准赔呢,因为无序这个大法师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一行人找了个空地休息,般若在一边抱着鱼大啃特啃,边啃边道:“我刚才见到凤阳了,要不是这个傻小子拖后腿,我早就跟上他了。”
      无序气还没消呢,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它的胖脸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吃!”
      般若甩了甩头,连上古妖兽都不是它的对手,就无序这点力气挠痒痒都不够用的。
      “着什么急啊,我虽然没有跟上他,但是我知道他去哪了。”
      无序揉了揉手,问道:“他去哪儿了?”
      般若道:“一个叫三王府的地方。”
      卞准接话:“我知道在哪!”
      无序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那你带我们去吧。”
      般若听见他这一声叹息,掀眼看他,一脸戏谑。
      几人到了三王府,只见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戒备很森严,这里虽然是魂域,但这里的人也会对闯入者造成伤害,无序担心里面有危险,就叫般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画了个圈,让卞准和小陶站进去,吩咐他们自己和般若不出来就不能出这个圈。
      圈好了两个倒霉孩子,般若带着无序施了个障眼法进了三王府。
      已经成年的凤阳在三王府的书房里,跟一个壮硕的华服中年人待在一起。
      无序和般若走近了,听见他们谈话,知道了这个中年人就是三王爷。
      “太子既然喜欢那个琴师,你就把这个想办法倒进他的茶水里,只要他们有苟且,这东西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到时候我杀了太子,琴谱自然就归你了。”
      三王爷递了一包东西给凤阳,凤阳打开看了看,是一些类似虫卵的东西。
      般若在无序耳边轻声道:“蛊毒。”
      “什么人!!”
      三王突然朝无序隐匿的地方看了过来,高声呵道。
      般若立刻念了声诀,带着无序退出了三王府。
      “那个三王不简单,在魂域里居然也能发现我的行踪。”
      般若带着无序在三王府外现身后,难得严肃的说道。
      “他们要加害梓蒴。”
      无序道。
      “或者说,他们已经成功了。”
      无序已经明了,外面那个人,想必就是凤阳,而守在凤阳身边,幻化出这个魂域的死灵,就是梓蒴了。
      无序和般若到画圈的地方接卞准和小陶,却发现他们没有在圈里,无序顿时变了脸色,跑了过去。
      “卞准呢?!”
      无序正往最坏的地方担忧,难道是被三王府的人抓了?正着急不已时。
      般若拍了拍他的耳朵,指向不远处:“在那儿呢。”
      不远处的街角有卖小糖人的,卞准正带着小陶在旁边看小贩吹糖人呢,一张小脸高兴得红扑扑的。
      无序松了口气,耳边传来般若懒洋洋的声音:“啧啧,才几个时辰,就这么担心了?咱俩在一起几百年了,也没见你担心过我啊…诶伤心,伤心啊……”
      无序伸手把它从自己肩上揪下来,点着它的额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啊!”
      说完把它扔到身后,自己去找那俩个倒霉孩子的麻烦了。
      般若看着无序一边揪一只耳朵,揪得两个小子团团转的样子,不由得想起百年前自己大意喝多了酒,让无序被鬼鸟抓走,无序又自己逃出来时的样子。
      那时无序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骨头上全是镇魂钉,眼珠子都被扣掉了一颗,头皮都被扒掉了,开膛破肚肠子漏了一半,毁得不能再毁了,唯剩的一只眼睛灰扑扑的眼皮也没有,呆呆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生气。
      无序在岛上很多年没法开口说话,每天躲在阁楼上,也不敢入睡,一睡就做噩梦,浑身汗湿着吓醒,般若在一旁看着,面上不说,其实心里知道,他很痛,痛得快死掉了。
      这些年虽然无序好像身心都已经恢复了,其实只有般若自己知道,他还没有恢复,他伤得很深很深。
      无序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也是般若的梦魇。
      般若慢慢的走向打闹的三人,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们,有人陪着无序闹一闹也不错。
      “好了,不要闹了,凤阳决定向梓蒴下蛊,他们之间的事,应该要到尾声了。梓蒴一死,这片魂域就会坍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回家去!”
      无序教训完两个臭小子,气愤的说道。
      卞准和小陶一个捧着一边耳朵,恹恹的齐声道:“是……”
      片刻之后,街上忽然热闹起来,天色骤暗,由白天转为黑夜,街上灯火通明,许多人提着花灯往城东走去,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无序拉着起卞准道:“我们跟着人群走,看看是怎么回事。”
      般若跳上无序的肩头,甩了甩尾巴。
      一行人跟着人流走到护城河边,河面上行驶着一艘大船,船上有奏乐声传来,还有人从船上掷下金银珠宝,瓜果花卉,十分奢靡。
      河边的人伸着手就能接到一把金瓜子,或者一个西域甜瓜,人流跟着大船走,还有不少人拥挤着不甚掉到河里去,引得船上的人捧腹大笑。
      无序看见一艘小船接近了大船,便对般若道:“我们去那儿看看。”
      般若爪子一划,三个人脚下一轻又一实,转眼已经到了大船上,无序听着乐声,带着一行人到了大船最顶层。
      最顶层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凤阳的声音。
      无序伸手在窗户上戳了个洞,不小心太用力,把半张窗纸都戳破了,好在里面的人吵得激烈,没注意这边。
      “你继承师父衣钵,就为了干这样的行当?连妓:女都不如!梓蒴,你可真贱,真恶心!”
      说话的是凤阳,他怒吼着,嘶叫着,用难听至极的话,辱骂着梓蒴。
      梓蒴却浑然不觉一般,拨弄着手边的琴。
      凤阳扑到梓蒴身边掀翻了他的琴,抓着他的衣领,一口唾沫喷在他俊雅的脸上:“你说话啊!怎么,你也知道羞愧么!你说不出话来了吧?!你承认了吧!”
      梓蒴抬眼看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不知是失望还是悲痛,他泪水滑落在脸庞上,嘴角轻咧,却溢出一丝血红。
      凤阳有些慌了,他抬手擦了擦那血红的痕迹:“你怎么了?!你别给我装!”
      梓蒴又张了张嘴,血液抑制不住的涌了出来,他轻轻的说:“不是你说的,要来京华,做宫廷乐师么?”
      凤阳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没想到,梓蒴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半饷他一拳打在梓蒴满是鲜血的脸庞上。
      “你少给我装了!从小到大!你都这么的虚伪,装作一副只对我好的样子,背地里却只会讨好师父!让他把琴谱传给了你!你成为了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而我籍籍无名!你说!琴谱到底在哪里?!”
      梓蒴忽然轻笑了一下,看向凤阳的身后,那里正好是一片破了的窗纸,无序和卞准神情各异的站在那里。
      梓蒴对凤阳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口鲜血淌出来,淌在他的丝绸华服上,淌在被凤阳摔断弦的琴上,淌在凤阳的胸口。
      凤阳一脸怒容,但还是因为这句话凑到梓蒴的嘴边。
      梓蒴从身下拿出一个铁匣子,在凤阳耳边轻轻说道:“这…东西,我叫最好的工匠做了一个盒子,没有钥匙纵然是神仙也打不开,要是有人想强行打开它,里面的东西就会毁去,这里就是我的琴……琴……”
      凤阳一把抓住铁盒:“难道是琴谱?!”
      原本奄奄一息的梓蒴,忽然撑起来猛的抱住了凤阳,将满是鲜血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唇,狠狠的吻了上去。
      凤阳震惊的推开梓蒴,嫌恶地擦了擦脸上和唇上的血液,暴怒地骂道:“你……贱人!”
      梓蒴被他推开,撞到了柱子上,癫狂的大笑起来,他一生内敛沉静,从未像今天这样肆意过,从未想此刻这样高兴过。
      梓蒴笑着笑着,平静下来,伸手抱住了自己的琴,静静的阖上了双目。
      无序看到,他的琴背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刻着两个字:凤阳。
      凤阳回过神来,发现梓蒴没了动静,他捡起地上的铁盒,扑倒在梓蒴身边,晃着他,嘶叫道:“你别死!你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钥匙在哪里?!告诉我!啊!!”
      船身忽然一阵剧烈晃动,外面有人高喊:“船要沉了!保护太子!护驾!护驾!”
      无序和般若交换了个眼神,般若瞬间变大,把卞准和小陶叼到了自己身上,从船顶一跃而起,落到了岸边的空地上。
      无序则走到屋子里面,把凤阳拽起来,带到了屋外,捏了个诀把他扔了出去,般若放下卞准和小陶,又一个跳跃,接住了被无序扔出来的凤阳。
      船上着火了,屋子开始崩塌,无序刚想离开,转身看见了废墟中躺着的梓蒴,还是转身跑到他身边,抽走了他怀里的琴。
      卞准看见船已经沉了一半,而且还着了火,无序却还没有出来,着急得直跳:“神兽猫猫!法师哥哥还没有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般若也觉得无序是不是耽误太久了,正想去看看,却看到火光之中无序抱着一张琴从船上跳了下来。
      “你拿他的琴做什么?”
      般若迎了上去,问道。
      无序看了一眼躺在一边像烂泥一样的凤阳,道:“为了让那个人,死得不那么冤,虽然只是徒劳之功。”
      般若知道他的意思,只道:“这魂域要塌了,我们走吧。”
      无序点点头,把琴放在要死不活的凤阳身边,一手拉上卞准一手拉上小陶,般若身体变得更大,把他们罩进了身体里。
      梓蒴记忆编织的世界渐渐崩塌,在无序看不到的地方,凤阳动了动眼睛,看向了那张琴。
      般若放开三个人,他们站起来发现已经回到了琴庐之中。
      面前的人还是像活死人一样,抱着铁盒一动不动。
      无序走到他面前,唤道:“凤阳,你想知道什么?”
      面前的人动了一下,沙哑的开口道:“钥匙在哪儿?”
      无序摇了摇头:“都是痴人。”
      说完他伸手到凤阳的脖子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条绳子,无序把绳子掐断,拿出那枚吊坠对他道:“这就是钥匙。”
      凤阳抬头来,露出一张邋遢满是胡须的脸,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凝视着吊坠,沉默了许久,忽然伸手从无序手里夺走了吊坠,用最尖的地方插进了铁盒的钥匙孔。
      啪嗒一声,铁盒应声而开,凤阳捧着铁盒颤抖不止,好像插入钥匙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无序静静的等着他,他心愿了了,自己才能收走他的灵魂。
      又过了很久,卞准都等得打哈欠了,凤阳才轻轻打开了铁盒的盖子。
      然而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琴谱,只有一封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凤阳,我到了京华,你在哪里?你不是说要来京华做宫廷乐师么?我等不到你,你还会来吗?】
      【凤阳,我做了乐工坊的下士,这里生活很苦,但等你的日子,我一点也不苦,我只要想起我们在燕城的时候,就浑身都是力气。我想你了,你是否会想起我?】
      【凤阳,今日师父入殡,我花五天不眠不休赶回来,却还是没有赶上见师父最后一面,连这样的日子,你都不肯出现么?】
      ……
      一封封的信纸折得服服帖帖地放进信封里,信封仔仔细细用蜡封好了,一丝皱褶都没有,好像已经准备好,随时寄出去。
      【凤阳,我想你想得发疯,最近我升了督院,例钱也变多了,我到处托人找你,却总也找不到你。我娘说京华府是个吃人的地方,叫我永远不要来这里,可是我想等你,你却总也不来,你到底在哪儿?】
      每一封信梓蒴都极尽思念之意,但面对着凤阳,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的望着他,然后全都由自己承受。
      最后信断了很久没有写,盒子里还有最后两封。
      【凤阳,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娘是太子的外室,连侍妾都不如,她怀着我被人乱棍打出了京华府,但她硬生生挺了下来,硬生生又生下了我。她带着我一路乞讨,回到老家燕城,但是到了家门口,她却饿死了,若不是师父,我可能也会一样,躺在娘的身边,就这么睡过去。我到乐工坊这么久,太子终于派人来接我,暗自与我相认,可是我一介艺人,怎么配做皇子皇孙?他也要我不要张扬,我只能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受着流言蜚语。我想着你来了就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浪迹天涯,以琴为伴,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凤阳:我不怪你,因为我爱你。】
      最后一封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却写下了,他一生都未能说出口的话。
      看完了信,凤阳还是沉默,只是颓废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哭泣,或者是在笑。
      无序唤出法杖,悬在凤阳的头顶,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总在问梓蒴琴谱在哪里,可是你师父根本没有藏着什么琴谱,他对你们二人都是倾囊相授,因为梓蒴的资质更差,才多提点他的,梓蒴最后想告诉你的是,这里面藏的不是什么琴谱,而是他对你的情义。”
      凤阳在无序取走他的灵魂之前,轻声的说了一句话:“我愿意。”
      但是那个人,永远也听不到了。
      收走凤阳的灵魂的瞬间,围绕在他身边的死灵之气也散去了,那个人就算是死了,也化作执念,守在他的身边。
      一行人走出琴庐,天色已晚,无序转身捏住卞准的后脖颈,凶道:“我说过,等出来以后,你们就老实给我滚回家去!”
      卞准攀住无序的手脖子,哀告道:“法师哥哥,我家可是在广陵,这么远,你让我回去,我怎么回去啊!”
      无序哼一声松开他:“那你是怎么来的?”
      卞准乌溜溜的眼睛一打转道:“我是坐马车来的嘛!不过我家的马车没有停在这里,在别处,我叫小陶去叫,等他回来,我就走还不行么!”
      说完卞准把小陶拽到一边咬耳朵:“你自己到卞家商铺的分号去领钱买马车,然后不许再回来了,回家给我爹报信,就说我找到神仙了,以后学到法术再回家去孝敬二老,听见了么!”
      小陶为难不已:“这…这行么少爷?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儿,老爷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卞准一脚踹在小陶屁股上:“你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么!少说废话!叫你走你就走!这不有法师哥哥和神兽猫猫在呢嘛,我能出什么事!”
      卞准拉着小陶叽里咕噜半天,小陶又挨了几脚,才揉着屁股走了。
      般若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它也知道,但就是不动声色,甚至撤了妖力,让无序无法施法偷听他们说什么。
      卞准跑到无序身边讨好卖乖,嬉笑道:“法师哥哥,小陶已经给我叫马车去了,在他回来之前,就劳烦你再保护我一阵子了,哈哈。”
      无序正因为般若忽然撤了妖力,不能知道卞准刚刚跟小陶咬什么耳朵,有些烦躁,见状伸出一根手指戳开了卞准的脑袋,气呼呼往前走了。
      奘山附近正好有一座小镇,般若倒是依旧精神得很,无序忙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卞准更是累得双腿跟灌了铅似的,一步步的挪着走。
      无序见他那样,也不好带着他走路了,在附近找了家客栈。
      “掌柜的,给我开两间房,要挨着的。”
      无序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到。
      卞准忽然跳出来道:“哥哥,您有钱么?我这里还剩了点,可能只够开一间喔!”
      无序才想到,他确实没有钱,只好瞪了一眼卞准,对掌柜说道:“开一间。”
      卞准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小金锁,递给掌柜道:“掌柜的,我只剩这个了,你看够不够?”
      掌柜的结果金锁瞧了瞧道:“成色有些老,但是开一间房住够了,茶水饭菜算我送你们的。”
      卞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老板您人真好!不过我这锁您别着急当,过几天我十倍赎回来,好不好”
      无序闻言侧过脸去看他,又看了眼掌柜手里的锁,这锁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竟然要十倍赎回来?
      掌柜的高兴得乐开了花:“好好好,小公子,我可一定等着你回来赎。”
      卞准看着老板把锁放进了柜子里,神情一滞,还是一笑:“既然如此,带我们去房间吧。”
      “哎,好勒!”
      住进房间后,般若立刻跳上床,在枕头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呼噜,时不时甩甩长长的尾巴。
      卞准哼着小曲儿到盥洗房找水洗脸,无序到他身后的凳子上坐下,半饷才开口问道:“那个锁……是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卞准背影一僵,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答道:“没有啊,就是戴着久了,有了感情,舍不得就这么用了嘛。”
      无序垂眼不语,这孩子还真不适合撒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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