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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代价(捉虫) ...

  •   赤石,血瘴,魔神雕像古怪狞恶的面容,黑暗所化的穹庐深邃无尽,仿佛无底的巨口,一分分的迫近、吞噬着一切。练无瑕再度张开双眼,所见惟有此景。

      我活着么?

      意识朦胧间,她恍恍惚惚的想到,苏醒的躯体直觉的动了动,撕裂般的钝痛旋即自两肩蔓延全身,于是她知道了答案。

      “我还没有死!”呛烈的厌恶感霎时填满了她所有的感官。由幼时的火海残生,至沉沦七情,她总是挣扎着求生,即使因生毒杀素还真的恶念而有过自戕之念,她心底也不是渴望着向素还真求救。谁知如今,她果真不想活了,却是求死无门。

      “还未步入死途,汝很失望?”有声音自身后道。

      练无瑕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无需理智辨别,这个声音她只消一听即知来自何人,因为那是吞佛童子的声音。

      她不回话,吞佛童子也不需要她回话,径自说了下去:“赦生以命作保换来的这条性命,看来汝并不珍惜。”

      练无瑕条件反射的想要冷笑,却又强忍下去。面对吞佛童子,她的理智总会为深畏与恐惧压垮,毫无翻身余地。

      轻微的衣料窸窣之声,吞佛童子在她身后的池边坐下:“汝在怕吾?汝在怕吾什么?”精神的弓弦绷至极限,练无瑕紧咬住了嘴唇,才扼住了险些呼出的恐惧吟哦。然而吞佛童子只是含义不明的笑了一声:“汝以为不开口,便可掩饰自己的心情?”垂落的浓紫发缕被轻微的牵动,却是他伸出两指,沿着她发间紫琉璃法珠的珠络摩挲而上,含着几分冰冷的暧昧,轻柔的拈住了她玲珑剔透的耳垂。他的语调蕴着漫不经心的故作诧异:“难道汝是如此天真,觉得自己的一思一念,瞒得过汝的魂契宗主?”

      因为角度的问题,吞佛童子的红发倾泻了几缕下来,内中间杂的血红琉璃法珠含着压倒血池瘴雾的邪异之红,恍惚了练无瑕的视线。她呆了一呆,旋即意识到了某个可怖的事实,用力撇过头,好避开吞佛童子的手:“竟然是你!”

      那个以邪琉璃法珠锁魂,与她结成连弦首也解不开的艰深魂契的魔物,竟是吞佛童子!

      “汝是意外?还是不愿?”吞佛童子轻而易举的重新捏住她的耳垂,略一停顿,复沿着那脆弱的脸颊轮廓一路摩挲而下,轻轻捉住她脆弱的下颌,缓缓增加力道,迫得她不得不仰了头颅。向后,再向后,直到上半身失力的躺在了粗糙的石质池沿之上。他金色的瞳孔仿若绚烂到极冷处的魂火,上一刻尚在高处,下一刻已逼近练无瑕的眼前,目光相逼,鼻息纠缠。语气森凛,似是审视,又似是逼问:“告诉吾,汝是何时爱上的素还真?”

      是何时?是赦道开启,火焰魔城自剑雪的血液深处拔地崛起,血发白衣的魔物毫无留恋的化光遁去,她咳尽了所有的悲辛之血,恸绝的由青崖背上坠落——却在堕入魔火炎海之前,落入了前半生毫无交集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的怀中。

      面纱落,七情决堤而出。

      她的直觉并未出错,她是恨他的,一如……他亦恨她。

      练无瑕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每一束发缕、每一根睫毛、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吞佛童子见状,似是自嘲的笑了一下,又似是面无表情,只是骤然发力一推。练无瑕身不由己的被推回妖独池,下一刻水声涨落,吞佛童子竟也迈入了极具侵蚀性的池水之中。

      魔者外放的魔气汹汹烈烈,浑浊的池水被推隔在咫尺之外,无孔不入的血瘴却倾轧涌入,与炎炎的魔气互相侵蚀交斗,眼前、鼻端皆是腥甜炙热的血雾,模糊了彼此的容颜。穿透琵琶骨的困仙索被残忍的抽动拉起,横住了练无瑕纤细得似乎一扼即断的脖颈,后背亦被环于身后的手臂严丝合缝的桎住。窒息与剧痛逼出的冷汗将眼角浸洗得嫣红如泣,练无瑕疼得无力反抗,被魔者残暴的封住嘴唇之时,她的唇舌甚至丧失了知觉。

      这便是他的报复么?何等的羞辱……

      练无瑕究竟昏迷了多久,又是自何时开始昏迷的,没有魔说得清。直到受刑三日后修养伤愈赶来探望的赦生童子到来,她才被发现高烧晕厥不醒。身份重要的囚徒总有一些有别他人的特权,医座很快应召而来,诊断结果也很快得出了三项。

      伤口恶化。

      房事过度。

      孕中不足,内元亏损。

      赦生童子莹褐的眸瞳深处亮起两团晶亮逼人的火光,盯着医座上下抖动的蓝色山羊胡子半晌,确认了他并无玩笑之意后,抄起狼烟魔戟便杀了出去。

      练长生怀孕了,孩子的父亲会是谁?

      素还真破萍山首徒练长生天人之誓、而后与之相偕归隐的事,早在苦境武林传得沸沸扬扬,异度魔界亦是有所耳闻。练长生有孕,第一嫌疑人就是这位昔年的正道魁首。而这个消息可做的文章实在是太多,只要筹划得当,不仅可以彻底抹黑素还真,将他那庞大的正道亲友团拖入污水泥潭之下。身为练长生曾经的恩师兼义母,练峨眉当然不会将这位弃徒全然置之不理,当年参与道魔大战的一干道门先天少不得也得插手一二……整个苦境的局势都得被这个消息搅得浑浊一片。

      然而这个胎儿只有两月大,生命的长度与练长生被锁入妖独池的时间无限重合,生父是素还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妖独池乃异度魔界一殿重地,非品秩极高者不得入,除却时常探望亲妹的赦生童子外,只有吞佛童子偶尔一至。三日前赦生童子代替练长生受刑,离开六尸鬼木墙后径直入医座疗伤,吞佛童子押送练长生回返妖独池,轻车熟路的玷污了她。

      谁才是此子的生身之父,答案已水落石出。

      数十道霹雳直霹天灵,吞佛童子闪身连避,姿态如行云,应对之间毫无窒碍艰难之态。赦生童子沉着脸撤回外放的魔气,惊觉数日未见前者的实力竟有惊人精进:“怀薰的事,你该有个交代。”

      “哦?”吞佛童子语气漠然,眼底并无意外之色,“观你反应,她果然有了身孕?”

      惊雷通天贯地而下,少年瞬间爆发的破坏力如他的愤怒一般喧嚣骇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自然是有。”吞佛童子眉心微皴,似沉吟着某种不解之事,“如果吾说,三日之前她元阴未破,尚是处子之身。赦生,你可信吾?”

      “荒谬不经!”赦生童子口中叱道,身体却缓缓撤回雷电魔气。多年来相交莫逆,他不认为师兄会在此事上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仍旧不满他的含糊其辞:“你的交代只是如此?”

      “我只问你,此事你可信我?”吞佛童子反问道。

      略一沉默,赦生童子喑哑的嗓音低沉而起:“太过荒谬,母王也未必信你。”

      “至少还有你肯将信任交付与我。”吞佛童子笑了一下,只是冷色的金瞳之内毫无欢容,那笑意便似冰冷面具上的异彩纹路,形式大于意义的修饰,“而以女后之深沉智慧,自会选择利益权衡下的最优解。”

      不管此子生父是不是六先座一度所以为的素还真,也不管处子暗结珠胎此事有多荒诞不经,届时练长生母子都会沦为六先座制衡中原正道的工具。无论这项筹划未来是否能够取得令六先座满意的结果,以练长生目前所展露出的不合作态度与自毁倾向,唯一可确定的结果只有她的死亡。

      而当此子的生父变成吞佛童子呢?隶属二殿的战神,借调一殿的大将,纵有大过也不由一殿的长老裁决。而练长生毕竟身具王者血统,在妖鬼邪三族王室先后凋敝空虚的背景下,她的血统便显得尤为珍贵。这点珍贵固然无法免除她与人类暗通款曲、身怀私生子的大罪,可若是她腹中之子另一半的血统亦来自魔界二殿,隶属一殿的六先座又怎能妄动与她?而对练长生的处置,二殿邪族的九祸女王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这份讳莫若深的态度,结合她练长生生母的身份,反倒更令人捉摸不定。

      一方是感情寡淡失散多年的女儿与她腹中的外孙的性命,一方是魔界的利益,谁也不知这位冷绝的女王会选择哪一方,谁也无法代替她做出选择。吞佛童子亦不能,所以他将自身化作筹码,放在了练长生一侧的天平之上。

      “一千三百年前,银鍠长生被鸠槃神子判定无修魔资质,重视血脉的鬼族上下哗然。女后将她自露城接出,同时指定我与自己的幼女缔结魂契。那年银鍠长生年纪尚幼,而我亦不过舞勺之年,功体薄弱功业未立,身而为异端,却蒙受君王下降公主的恩义,彼时即有了余生与长生王女相守之觉悟。”吞佛童子追忆着久远前的心情,含了几分苦笑的自嘲,甚至莫可言状的悲哀。

      “赦道开启之日,她本是逐我而来。”

      不管记忆回转多少次,剑邪血路铺开的满目猩红深处,那一滴垂落剑刃上的泪依旧有着凄神寒骨的重量。身处无数命运交杂的节点,每一步选择的背后势必都将负担无数难以面对的代价。立于峭壁之巅,远远眺见那一袭紫云追逐而来,彼时他的化光遁去,含着多少只有吞佛童子自己知道的退避与不堪。

      “错乱的轨道,便该果断予以抹杀,使之回转原点——这便是吞佛童子所给出的交代。”

      流光一闪即没,赦生童子收起了狼烟魔戟,却抬起拳头,朝吞佛童子荼白的脸上狠狠抡去。这回后者没有躲避。

  • 作者有话要说:  魂契其实是魔界的一种形式特殊的结婚契约,特殊之处有哪些,以后会详说。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不是所有的魔界夫妻都会用到,怀薰身上会有,是由于她的处境很极端。
    之前无瑕儿每回快要回忆起来时的晕厥则是被封印起来的魂契和苍的封印之间的冲突,随之而来的记忆空白断层则是苍口中的“高人”设下的封印所致。
    对了,吞佛童子是上章结尾发现无瑕儿怀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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