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只苹果》一只好荔枝

3、瞪眼歪嘴的苹果

　　那时候仿佛只剩下晴天。雨天，打雷天和干冷的阴天就像被谁抹了去，她和小安，仗着年轻腿脚好，爱躺在一片干爽而带着青草香的土地上。

　　从她喝了小安第一碗汤开始，那里就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弯过两道直走上土包，一棵树作为标志，树下的空气让人宁静。小安在那里才是最真实的小安，波妞在那里才是最真实的波妞。
　　小安每次，不，是几乎每次都会带一只苹果。带给爬上土包的波妞。

　　每次这只苹果都会被圆珠笔画上各种风格迥异的表情，瞪眼歪嘴的那只，是第一只。

　　那天波妞的妈骂了小安，小安哭了一宿，波妞就隔着门板听了一宿。第二天波妞放学，听人说小安在屋里又开始发病了，被隔壁王大伯制服了吃了药。醒了后挺伤心，哭着跑出去了。
　　波妞丢下书包，在波妞妈的怒视下也飞奔而去。

　　傍晚的植物们总是散发着一身忧伤的气息。那是个春天，植物们干燥而蓬勃的枝叶，被波妞用力的扒开，相互挤兑着，哗啦哗啦，发出些草梗折断的声响。
　　波妞吃力的跨上最后一个土阶，大树下小安的背影像渺小又悲伤的落花。

　　波妞慢慢的，轻轻的，踩在草地上，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好像这样就可以不把草地踩坏，那些葬身鞋底的小昆虫，妥妥的只在另一个世界里。

　　波妞的心突然软的不成样子。

　　\"真想你呀。\"

　　小安沮丧后抬头的瞬间，波妞在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定了。

　　波妞一时间无法回答，因为小安总是活泼的，甚至在她面前，是过度活泼的。她折了根草，篡在手里，又不知拿它干些什么，愣了一愣，话也随着草根被一起扔了出去：

　　\"我一直在你身边。\"

　　那时的波妞，栗色头发，秀丽的眼睛。她没有看小安。

　　小安看着她的侧脸，尖尖的鼻头缩了缩，夕阳就斜照在波妞的脸盘上，美得像一幅画。

　　半响，小安转回头。

　　她拿出一只苹果来。又拿出一只圆珠笔。她写得很用力，但不像是单纯的泄愤。

　　苹果的纤维组织被拦腰折断，汁液炸裂的声响有点像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谁的呢？\"

　　\"什么？\"

　　\"我在问你，这么红的苹果，你打算给谁呢？\"波妞的眼睛映在小安的眸子里，亮晶晶的。

　　\"你说呢，大头鬼。长那么高一定很浪费你妈的营养吧，哼，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告诉你波妞，以前我家里可是梨园最有名的戏班子，听我叔父唱一会戏，没几个钱的达官贵人都办不到，什么人名教师，工人力量大，他们是值得尊敬。咱们靠的也是技艺，也是一问绝活，不比你那些知识份子家庭差……\"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小安原来是个落难的公主，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白马王子发现你的眼睛特别好看，然后娶走你的，哈哈…\"

　　\"跟着课本都学些什么洋名堂，不光长的高，眼界也高的像个黄香蕉…我…我…要是有一天白马王子来了，我可是要先扇他一巴掌的，这么多年，光看着老娘受苦，骑着白马，倒是上哪儿去逍遥了…\"

　　\"虽然很高，但是好看啊…\"波妞嘟囔着嘴，被小安怼的像吃了苦瓜的小孩。
　　月色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洒了下去。
　　她接过小安手里这只苹果。这只苹果不领情，歪着嘴，斜着眼。笑的灿烂而滑稽。
　　波妞的嘴不知为什么，也歪了。她斜了眼，瞪着小安。

　　小安人畜无害的笑着。像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从那以后，波妞收到过好多好多苹果，每一只都是一个小精灵，她吃掉前，会把独一无二的面孔，画在一个水蓝色的本子上。

　　时间在快乐的时候，总是无察觉的，过得飞快的。

　　最后一个晚上，挺安静的，青蛙在喊叫，他们都知道从此天各一方。

　　波妞气死了。气她一声不响的即将走远，气她不把自己当回事，嫁给一个香港人，一个不归家的，只是为她唱了一周情歌的男人。
　　波妞不睬她。波妞曾经因为认识一个这么可爱的，永远带给她最特别苹果的神经病，感到自己的人生也可爱了起来。
　　而现在，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

　　她就想揉着小安的胸口，或者用穿着大球鞋的脚踹她肚子，她扑上来扯自己的头发，两个人凶狠的瞪着，从山坡上滚下去，然后一辈子不用醒过来。

　　小安跟着她，眼神凄切惶恐。走了有几里路，天已完全黑下来。
　　波妞停下来，从书包里递给小安一个水蓝色的本子。
　　他们站在对方眼前，却像隔着一个世纪。
　　小安咧开嘴想笑，却因为一种古怪的情绪揪着心，而绽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不想笑，但她觉得，现在不笑，以后就没有日子给她笑了。
　　波妞开口，声音涩涩的，干冷干冷的。
　　\"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
　　\"谁？\"
　　\"那些骂你的人。\"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呢？你的病才不是让你过的惨的原因。我和你在一起躺在夕阳里的时候，你明明可以一直留在那里。\"

　　\"你就这么着急的去见你的白马王子啊，是想过更好的生活吗？还是逃避！\"

　　小安张嘴急着说些什么，波妞劈头盖脸骂下来：

　　\"他知道个屁！他就是个二流子！香港你知道有多乱吗！街上杀个人抛海里谁管啊，到时说你发疯了，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他会害了你！\"

　　\"你不能留下来，不是因为他，更不是因为怕拖累我，是因为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他们逼疯了你，每次拐着你膀子，把你捆起来给药吃，你还替他们数钱！\"

　　波妞越讲越气，声音越来越大，她的声音本来就宽厚，像风鼓在窗子上，下雨天打雷时的吼叫。差一点，疯子，神经病就要脱口而出。

　　寂静的旷野连回声也没有，好像整个天地，还是波妞和小安的，不管下一秒钟的山石和浊流。
　　突然另外一个沙哑有点特别的声音，出现了。是小安的。
　　……

　　\"我怀孕了。\"
　　小安的声音很小，波妞… 她的怒骂声却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