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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不回首(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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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时间隔太久,已经把自己做的事情都忘记了?”
刘旻翰冷笑一声,翠绿猫瞳里的凛冽之气如层密网将迟小茗紧紧包裹,令她禁不住手脚颤抖呼吸困难。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扶住桌子才勉强站住,扯了扯已经血色尽褪的嘴,低声说:“云清风告诉你的?”
“不算。”刘旻翰浓眉轻挑,“只是派人盯着他,没想到歪打正着。”
迟小茗在心里把云清风骂了个对穿,脸上却依旧艰难维持镇定,正想着要怎样继续和刘旻翰周旋,就听一声利刃出鞘,竟是刘旻翰把背上那把出鞘见血的陌刀拔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许久未拿出的鞭子被迟小茗幻化在手心里。
刘旻翰的目光落在鞭子上,嘴角那丝冷笑渐渐凝固,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极为阴翳的弧度。
“当年你偷袭砍掉我左臂后便逃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给我。今日机会难得,时隔多年,咱们终于能好好切磋一番。”
“旻翰,不要逼我。”
迟小茗眼眶泛红,她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胸脯却因为呼吸紊乱而剧烈起伏。她几乎是想甩掉什么一样使劲摇头,无比痛苦的说:“你不该来找我。”
“咱们的恩怨纠结了百年,难道不该划个句号吗?”刘旻翰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泛白,“动手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我。”
迟小茗抬眸看他,俊美的容貌和初识时一模一样,但眼中的冷漠又是如此陌生,令她不得不意识到百年前没能做出的决定,现在必须有个结果了。
“也没什么。”她轻笑一声,“怕死。”
滚烫泪珠自她眼角滑落,刘旻翰一时愣神,正想问她哭个什么,就见她手腕用力扬起,坚硬冰冷的鞭子直奔他心口而来。抬手挡住鞭子,他挥刀砍向迟小茗,迟小茗侧身躲过,鞭子如蛇般缠上刀身想要将刀拽走,却因体力不敌反被刘旻翰扯了过来,右肩直接撞在锋利的刀尖上。
刘旻翰的脸登时变得惨白,他突然想起,不回首在从云清风那里买回的当日便已经被涂在刀身上了。
“哈……”
鞭子从迟小茗手中滑落,她低头看着右肩上迅速变黑的伤口,有些自嘲的说:“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当初为什么非要去找驱魔司,还招惹了那穆轩辕……”
“麒儿!”
刘旻翰抛下刀,扶住双腿发软即将摔倒的迟小茗,无比慌乱的说:“我带你去找云清风!你等等!”
“没用。”
迟小茗吐出一大口腥黑的血,颤声说:“不回首没有解药……”
“那怎么办!”刘旻翰捧住她的脸,嘴巴开合许久,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
“旻翰。”迟小茗握住他的手,笑容如三月暖阳,带着一丝解脱与释然,这分明是刘旻翰以前最喜欢的表情,此刻却令他如坠冰窟。
“喜欢你,嫁给你,我都是真心的……但是……但是穆轩辕他不放过我……不放过我……”迟小茗用脸轻柔磨蹭刘旻翰粗糙的手心,叹息道:“我体内被种了因果咒……我们俩……必须死一个……”
“因果咒”这东西刘旻翰并非头一回听说,当年常玥就是因为中了这咒术才会把亲儿子送去天庭当坐骑,想着念着几百年,愣是一眼都没敢去瞧过。当初之所以没敢接任京城妖王,也有一大半原因是怕自己在人间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儿子,所以极力举荐刘旻翰去当这出头鸟。
论理说“因果咒”是毒咒,凡人施咒必损阳寿,穆轩辕为何要做出如此牺牲来诅咒他和迟小茗呢?
“麒儿!麒儿你看着我。”刘旻翰捧住迟小茗满是血的脸,颤声说:“撑住好吗?为了我,为了我你再坚持一会儿!”
迟小茗很想回应他,也很想再坚持一会儿,可不回首是仙毒,她一来有仙君血统,二来修炼得道早有仙缘,这毒于她如百草枯于人类,一旦中毒,根本无解。
当初穆轩辕命她骗取刘旻翰信任以取走妖王性命打压猫妖一族且震慑京中百鬼,她心中即便气闷不甘,但也不得不从,主动打探了刘旻翰的行踪,装作偶遇和他一起去做过“生意”,虽说这些“生意”最后基本都被她有意搅黄了。
至于刘旻翰,他在犬妖一事后本就对迟小茗心存好感,随着相处时日愈来愈长,他对迟小茗的心意也愈发坚定,终是放下面子,向迟小茗求了亲。
论理,刘旻翰动情之日便是迟小茗得手之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迟小茗没勒住自己那颗心,也陷进去了。
二人成亲当晚,迟小茗向刘旻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刘旻翰却只轻轻一笑,告诉她,他早就猜到了。成亲之后,刘旻翰将族中诸事交给了有威望的几位长辈,自己则带着迟小茗隐居山林,算是彻底从刺客这一行当金盆洗手了。
就在迟小茗以为自己可以和刘旻翰男耕女织、琴瑟和鸣、相伴一生的时候,忙于公务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穆轩辕却突然出现在了她家的庭院里。
“你来干什么?”迟小茗满脸嫌恶,驱逐道:“给我走,不然旻翰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没个十天半月他是不会回来的。”穆轩辕不为所动,淡笑说:“前两天,猫妖一族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金鳞蟒伯,他现在怕是忙着去谢罪呢?”
“金尾蟒伯?”迟小茗挑眉:“哪里的妖怪。”
“这金鳞蟒伯可不是妖怪,人家是正正经经的上仙坐骑,鳞片遍布金光,被那些个贪财的妖猫薅下来一半,你说上仙能善罢甘休吗?”穆轩辕嗤笑一声,摇摇头说:“族人这般蠢笨,刘旻翰也不容易啊。”
迟小茗见不得他嘲笑刘旻翰,忍不住咬牙问:“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穆轩辕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他抬眸轻扫迟小茗一眼,无甚起伏的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让你废了这百炼钢,结果你跟这百炼钢成了一路人。你既然已经跟他是一路人,那我可就留不得你了。”
“果然如此……”迟小茗后退一步,化出鞭子握在手中,厉声道:“就算你是剑仙之徒,我也不一定就会输给你!”
穆轩辕纹丝不动,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淡淡道:“可你已经输了。”
迟小茗双眉拧紧:“什么意思?”
“你可听说过因果咒?”
“因果咒?”
“种下什么因,必得什么果,你和刘旻翰相遇即是因,而你们二人必死一个,便是我今日种下的果。”穆轩辕抬手指了指脚下,“我的阳寿已经折去,除非你能下去修改生死簿,否则这咒是解不了的。”
迟小茗当然没那本事去到阴曹地府修改名簿,她恨不能把穆轩辕千刀万剐撕成碎片,然而事到如今即便她把穆轩辕杀个死透,因果咒也解不了。
“哈……”她气得发笑,“如果死的是我,你不惜折寿下这个咒又有什么用?”
“不。”穆轩辕摇摇头,笑道:“你不会死。”
说罢,他长指一抬指向迟小茗的肚子:“因为你怀孕了。”
迟小茗:“……”
“并非我执意和你过不去,而是刘旻翰和他族人身上背的人命太多。”穆轩辕面色阴沉下来,眼中是呼之欲出的狂风暴雨:“你可知两月前,他接下了一桩千两黄金的生意,杀的却不是妖,而是一个受妖保护的人。”
“不可能!”迟小茗斩钉截铁的反驳:“旻翰说过不会再杀人!”
“不信?不信你自己去打听。死的人是户部侍郎齐千秋,乃朝廷二品大员,他手中握着地方官员侵吞赈灾粮款的大量证据,然而折子还没来得递到君上手里便被半路截下,人也在家中被抹了脖子,连着证据一起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穆轩辕看向迟小茗的眼神无比冰冷,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讥嘲:“你知道因为他的死,有多少贪官污吏逍遥法外,又有多少饥民因吃不到朝廷的救济粮而活活饿死吗?”
“不可能……”迟小茗摇头,不断重复:“不可能……”
穆轩辕看着因遭受巨大打击而有些失控的迟小茗,就像在看一只好不容易展翅飞翔却又跌落尘泥摔得粉身碎骨的雏燕。
“今日之后,你便和驱魔司再无瓜葛。”他转身离去:“你好自为之。”
“等等!”
迟小茗突然出声叫住他:“你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若我就此失踪再不出现,旻翰就不会死!”
“倒也是。”穆轩辕笑得意味深长:“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老奸巨猾之人思想何其缜密,怎么可能想不到连迟小茗也能想到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如奔流潮水,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时间紧迫,刘旻翰随时可能回来,她来不及细想,简单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悄悄离开了二人隐居山野的小庭院,准备先去江浙一带躲一躲。
然而路走到一半,竟偶遇了一位日夜兼程前往京城的驱魔司同僚,那人闭关刚出消息滞后,并不知迟小茗与刘旻翰的渊源,以为迟小茗也是往京城去,便问她要不要同行,一同于大理寺中伏击妖王刘旻翰。
迟小茗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她火速改变路线前往京城。到达时已是午夜,天降暴雨,道路湿滑,百姓们早已安歇,街道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大理寺中却是血流满地,刀光剑影一片。
她几乎是踏着血水走进大理寺的,通往内院的道路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猫妖,有兵士,道路尽头,满身伤口的刘旻翰正被围堵在几位修为高深的驱魔师中间,细长陌刀的刀刃上布满凹陷,而他的眼中却毫无惧色。
“都住手!”
正欲拿出杀手锏的驱魔师们被迟小茗突然叫住,不禁诧异问:“为何?莫非你要包庇他?”
“麒儿?”刘旻翰也是一脸惊诧:“你不是被囚禁了吗?”
“他是我的丈夫,任由他犯下如此罪行,我也有责任。”
迟小茗幻化出铁鞭,二话不说直奔刘旻翰而去,刘旻翰大惊失色,方才的打斗已令他元气大伤,此刻只能疲于招架。他张嘴想要询问迟小茗突然出手的原因,后者却全然不给她发问的机会。
“都看着干什么。”
庭院中突然响起穆轩辕冰冷的命令:“动手。”
“糟!”
本欲争取时间的迟小茗心道不好,迅速转身应对一哄而上的驱魔师,混战中她杀红了眼,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想也未想便劈下鞭子,却没想到应声落地的不是敌方人头,而是刘旻翰的左臂。
左臂断裂的疼痛与妻子背叛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翻涌的妖气在刘旻翰体内不断冲撞,令他再也遏制不住为妖的狂性,走火入魔了。
“快走!”迟小茗怒喝那些还欲迎击的驱魔师:“你们拦不住他!”
“那可不见得。”
穆轩辕身着武服翩然落于迟小茗面前,朗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迟小茗瞪着他的背影,眼中怒火呼之欲出:“你竟然利用我!”
“你也退下。”穆轩辕没有回头,淡淡道:“你本不该回来。”
这一夜,是迟小茗百年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次日,大理寺惨案震动了整个京城。
掌司穆轩辕身负重伤,驱魔司折损大半,未能生擒妖王刘旻翰,妖王之妻断其一臂,后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