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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清风薇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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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大乘山境内之后公路就跟被人拿柴刀横劈过一般,在距离山脚五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庄戛然而止,张雁君没想到剩下的距离那么长,一时间有些傻眼。好在云清风是常客,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户农家,用方言交流了一会儿,然后一脸自信的向张雁君比了个大拇指,得意的说:“搞定。”
张雁君没听懂他们说了什么,正在想云清风借的到底是牛是马,就听到一阵砰砰轰鸣声渐渐靠近,接着一辆老旧掉漆喷着黑烟的拖拉机冲进她的视野,然后“吱——”一声停在她眼前。
“拖……拖拉机?”张雁君嘴巴哆嗦了好几下,磕磕巴巴的问:“我们坐……坐这个过去?”
“是啊。”云清风仿佛没看到她白里发青的脸,笑眯眯的说:“我亲自开,你放心,我车技很好的。”
张雁君:“……”
果然,他云清风的“搞定”怎么可能是真的搞定,四舍五入应该等于“搞不定”。
张雁君打出生起就一直住在A市,家里虽算不上有钱人家,但平均水平还是可以达到的。26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城市里,既没砍过柴也没种过地,更别提去坐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拖拉机。所以当云清风一边大声说着没关系,一边发动拖拉机时,毫无经验可言坐在车轮上方位置的她差点被颠得三魂六魄尽数离体。
“你…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啊?”柴油发动机轰鸣声太响,云清风听不清张雁君说了什么,她随着拖拉机节奏上下颠簸,说和张雁君一样被颠得断断续续:“你…说…什…么?”
张雁君把脸埋进膝盖,无力道:“没…事…我…夸…你…真…行…”
大乘山山区偏僻,长年幽静,栖息着不少野兽飞禽,平日里除了采药的村民和登山爱好者之外,这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可今天不同,原本休憩在树上的鸟雀和松鼠敏锐感受到一阵喧哗,躲在树枝绿叶之间小心观察。喧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在“砰砰”声中缓缓出现在山脚下,开车的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梳了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脸惬意的欣赏着山中美景。他的背后,一个清秀白净的女人抱膝坐在露天车厢里,面无表情,双眼无神,一副看破红尘心已老的模样。
“好了。”
男人拉下车闸,甩了甩辫子,姿态优雅的跳下拖拉机,张开双臂对窝在角落的女人说:“来,我接着你。”
女人没有说话,只把硕大的背包和行李箱丢进男人怀里,然后哆嗦着双腿颤巍巍的从拖拉机上爬下来。
“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云清风双眼明亮,有些兴奋的说:“像不像以前知青们上山下乡建设新农村?”
“不知道。”张雁君瞟他一眼,“云爷爷,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
云爷爷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说:“你能不能别老提我年纪?”
“行,不提。”张雁君抖了抖胳膊,来回做了好几个弓步压腿和侧压腿,然后拎起登山包背在身上,甩了下头说:“带路。”
“带什么路,这山里既没有修阶梯,蛇虫鼠蚁也一样不差,用走的咱们估计明天天亮都还到不了清风观。”云清风把她背上那个大包重新卸下来,掏出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符纸,有些得意的说:“我师父早就在境内设了界,在他的界里使用传送阵法几乎不需要我耗费法力。”
早年云清风修为浅薄,每次回来只能徒步爬山,爬了大概四次,次次都吃了不少苦头,搞得他一回到清风观里就唐僧上身般抱怨个不停,搅得清风真人既不能看书也不能入定,恨不能把他给重新扔回山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抱怨有了效果,第五次回去的时候竟发现可以在山脚感受到清风真人的灵力,他当即使了个传音符询问清风真人,才知道原来是清风真人得知他当日归来便提前布下大阵,可以令他只使用极少灵力就能施展出阵内阵。
清风观并非位于大乘山顶,而是坐落在大乘山阳面的半山腰处,隐藏于葱郁茂盛的林木之间。当初清风真人修建此观的初衷是为了个人修炼,因此观内只供奉了一尊师祖廉贞星君的神像,那神像大概是星君亲自给的,比过去城隍庙中供奉的版本和书画上的版本相比好看了不止一丁点,清风真人倒也经常打理,只不过几乎一年到头都没什么香火就是了。
传送阵另一头正对着大门口,张雁君虽说是自请前来,但想到清风真人并不喜欢自己,临进去之前也难免有些怯了。
“杵在那干嘛?”
已经推门走进去的云清风见她没跟上,不由回头打趣她:“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爸已经过世,现在我师父就是你的公公,你可要好好表现。”
“我说你那张脸是不是军用钢板焊的啊。”张雁君跟上去,躲过云清风想牵她的手,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是长辈,就得注意点举止言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婴孩般细嫩的声音突然从两侧草堆里传出,张雁君脸一白,自己又主动把手塞回云清风手心里去了。
“光天化日,投怀送抱,这和你刚才说的话刚好相悖啊。”云清风捏了捏她冒着冷汗的手,嘲笑:“你这是州官放火。”
“州官放火!州官放火!”
两只小兔儿突然从草里弹出头来,眨巴着圆溜溜的红眼睛,三瓣嘴上下翻飞,重复着他们二人刚才说过的词语。
“这俩是得了机缘即将修成人形的小兔精。”云清风解释:“我师父现在修为深,又通晓古今天地,这些心性聪明得了机缘的小动物都会跑过来求一个点拨,对后期修炼会大有助益。”
“那芊婉最开始也是像它们这般吗?”张雁君问。
“她应该不同,狐狸本就聪明,还能和人类共情,自古以来狐狸得道成人的数目都是最多的,所以它们不需要点拨,时间到了修为到了,该成也就成了。”
小兔儿:“成了成了!”
“是是是,成了成了。”云清风拿脚尖踢几下草丛把它们打发走,正犹豫着是要先去偏房放行李,还是直接去经室找清风真人,便听见经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竟是好几日未见的千音。
“回来了?”
千音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他斜靠在门框上,冲室内抬了抬下巴,示意云清风进去。
云清风脸上的嬉笑迅速横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战栗的害怕与紧张,他宛如一根被人狠狠夯入地心的木桩子,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那间经室里有什么无限恐怖的东西,可以直接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活着呢!”千音见他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忍不住气得发笑:“你能不能对自家师父有点信心啊?”
“活着”两字宛如一剂强心针,云清风方才的死人脸终于回温,褪去的血色也渐渐恢复回来。
“我知道师父修为了得,但那蓝鼎太阴损,我怕他藏了什么后手。”
“放心吧。”千音安慰他:“留了后手的是你师父。”
“师父?”云清风诧异:“他留了什么后手?”
“沥血封天阵只进不出,且除非施阵之人主动折阳寿解除,否则就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那蓝鼎虽然怒极攻心发动了阵法,但骨子里还是怕死的,见你师父修为深厚定能比他撑得久,不由就生了怯意,想要把阵法解开。谁知你师父也布下了沥血封天阵,在蓝鼎解除的同时发动,把困在死局中的人变成了蓝鼎。”
“结果呢。”张雁君担心追问:“开门的既然是你,那就说明真人现在没有醒着,你说的这种阵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现在状态肯定不怎么好对不对?”
“对,他现在状态确实不太好。”千音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那日他下南海之前与我提前定下了会合地点,但他迟迟没有出现,我心中不安,便拜托了青阜带领族中青壮年去帮我看一看,结果正巧赶上蓝鼎被吸干精血、他体力不支的场景,等到被青阜救上岸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精血修为大量折损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是莫大的创伤,且不说被吸走的精血何时才能恢复,被损耗掉的修为至少又要花费几十甚至上百年的时光才能重新修补,清风真人已达臻境,若是没有这桩意外,他五十年内飞升本该是必然。
云清风轻轻走进经室,檀香香气一如往昔,简易竹架上仔细摆放着各路经书典籍,紫檀木机上摆着一张年代久远、色泽明润的伏羲古琴。简易干净的床榻上,清风真人和衣躺着,脸上是在他醒着时候几乎见不到的宁静祥和。
“睡着了倒像个仁师。”
云清风咕哝一句,俯身为清风真人掖被角,掖好了还没来及站起身,便见他嘴唇轻轻翳动,含含糊糊的吐出了两个字来。
“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