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变的张小姐》一花知晓

42、鲛珠澄明（七）

　　青阜约定的地点其实离二期那几栋商品房有相当一段距离，黑礁石也位于海边礁石群的最里侧，陡峭难走又危险，所以除了一些资深海钓迷，几乎没有人会往那里去。

　　张雁君脱下高跟凉鞋，咬牙忍住脚底碎贝壳带来的刺痛，在千音和云清风的轮流搀扶下艰难走进礁石群，每一步都走得跟海的女儿一般。

　　“你为什么不穿运动鞋啊？”云清风看了看她因刺痛而一直抽搐的嘴角，脱掉脚上的人字拖踢过去说：“我脚上烫伤没好所以穿的拖鞋，你先凑合着穿。”

　　“不用。”张雁君把鞋子踢回他面前，有些无语的说：“你脚比我大这么多，我穿着你的鞋走起来更危险。”

　　“没错，这地方不比平地，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很容易打滑。”走在前面的千音停下来，扭头问张雁君：“用不用我背你？”

　　“不用！”

　　“不用！”

　　张雁君一愣，挑眉问身边的云清风：“你什么意思啊？”

　　“这种陡峭的地方，背着更危险！”云清风一脸正色，极为认真的说：“你也要为背你的人考虑考虑。”

　　张雁君皱眉：“所以我说了不用啊。”

　　云清风微笑：“对啊，说明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嘛。”

　　张雁君：“……”

　　千音摇摇头，懒得再搭理这两个拌嘴的年轻人，径自走前面带路去了。

　　走走停停了快半小时，三人总算是进到礁石群最里侧，张雁君绕过一块大石头，抬眼便看到一只和蓝夜同样生着及腰银发、浅色闪鳞和翠色鱼尾的鲛人正趴在约定好的那块黑礁石上，面容冰冷的看着他们。

　　这鲛人看起来很年轻，只看脸的话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五官虽精致漂亮，眉眼却有些太过凌厉，看得张雁君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只拜托了你帮忙，你带两只人类过来是什么意思？”青阜以手撑礁石从海里跳出来，盘起鱼尾双手环胸坐在礁石上，眯眼看着张雁君和云清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张雁君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以“只”称呼，不由有些恼火。身边的云清风显然也没受过这种待遇，火气比张雁君还大，登时冷下一张脸，凉凉的说：“海里长大的野兽果然不懂礼仪，连话都说不好。”

　　青阜脸上的敌意瞬间暴涨，他扬手幻化出一根鱼叉，冲着云清风的心脏就刺了过来。

　　“冷静。”千音劈手夺过鱼叉，在手中灵巧一转，鱼叉随即调头飞向青阜，深深扎进了他身下那块黑礁石里。

　　“你之前不是拜托我寻找宝珠的下落么，这小姑娘目前正是赤玉宝珠的保管者。”千音在张雁君肩上拍了拍，张雁君立刻明了，小心的从包里掏出赤玉宝珠呈到青阜面前。

　　“这宝珠是一z……位名叫蓝夜的鲛人交给我的。”张雁君很小心的把即将脱口的“只”咽了回去，刚刚亲自被这么称呼过，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用这个字称呼蓝夜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蓝？”青阜挑眉，眼中满是不信：“蓝家的人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这只两脚兽？”

　　“咳。”千音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措辞。”

　　张雁君现在急着把宝珠脱手，便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说：“蓝夜是蓝明月的女儿，蓝明月被蓝家喂毒囚禁，蓝夜为救母远赴北海采集解药，走之前把这宝珠给了我，说她若七日内回不来，就让我来C市找你。”

　　“明月的女儿？！”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青阜顿时变了脸色，他不再低着头俯视张雁君，而是跳下礁石从石缝间的海水游到张雁君身边，异常急切的问：“那她已经失去音讯七日了吗！你可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被抓回蓝家了，还没来得及进北海就被蓝家的探子发现，带回去跟她母亲一起囚禁了起来。”千音说完，见他面色惨白失魂落魄，赶紧补充：“不过现在宝珠在我们手里，蓝鼎不敢伤害她们。”

　　“宝珠……”青阜抬头看着张雁君手中那颗散发着莹润红光的赤玉宝珠，突然冷笑道：“就为了这种东西……明月她……”

　　张雁君敏锐的从他这反应中读出了一点什么，她回头和云清风相视一眼，发现后者和她刚好想到一起去了。

　　“我听说，蓝夜的父亲被蓝鼎一刀捅穿，熬成了鲛油。”她蹲下身，平视着青阜的眼睛，认真的问：“死的那个，真的是她父亲吗？”

　　青阜眼中有沉痛一闪而过，他别开脸，冷冰冰的说：“不关你们人类的事。”

　　“好。”张雁君站起身，把宝珠重新塞回包里，迎上青阜讶异的目光，挑起眉毛哼笑一声，凉凉的说：“既然不关我这个人类的事，那我想怎么处置这颗珠子就是我的自由。我既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和蓝夜母女的关系，所以我的判断是你不值得信任，这颗珠子我绝不会交给你。”

　　云清风转过身，捂嘴笑得幸灾乐祸。

　　“等等！”

　　青阜没想到张雁君是个脾气倔强且不爱按常理出牌的，眼看她扭头就要走，慌忙伸手握住她脚踝，心中几番痛苦挣扎之后，才咬牙一字一句的说：“我，说。”

　　张雁君点点头，拉着云清风一起盘腿在礁石上坐了下来。

　　青阜讲的这个故事并不美好，主角除了他和蓝明月之外，还有一个名叫青渚的男人。

　　和蓝鼎一言堂的蓝家不同，青家族长一直不太喜欢管事，大部分族内事务都是交给自己的大夫人打理。大夫人重权在手，处事向来独断专横，加上早就对其他几位夫人心怀妒忌，自然想方设法强加罪名将她们和子女一同驱逐出去。

　　这几位被驱逐的夫人之中，就有青阜的母亲。

　　青阜的母亲名唤红素，是南海几位有名的美人之一，被驱逐离开青家海域时已经怀有青阜，后被蓝家一位颇有地位的家臣作为侍妾收留。

　　蓝家鲛人均是蓝尾，因此青阜一出生便被贴上了外人的标签，在蓝家海域举步维艰。而即便是在他最艰难困苦的童年时光里，也依然有一束光芒可以为他驱散所有伤害与痛苦，令他心甘情愿在这片充满敌意的海域扎根下来。

　　那束光便是蓝明月。

　　和乖巧温顺的姐姐蓝玉烟不同，蓝明月自小便喜爱四处游玩探险，结交了族人中几乎所有同龄的小孩，而在这群同龄孩子中，她只对青阜最为亲善。青阜随母亲，生得精致漂亮，蓝明月一看见他就挪不开眼，尤其是在浅滩阳光下时，他的银发细腻如华贵绸缎，荧荧绿尾随着海水波光潋滟，仿佛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鲛人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两人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情根深种便也成了理所当然。可惜青阜地位低下，蓝明月又是族长的女儿，两人身份悬殊，注定无法修成正果。内心挣扎间，青阜的母亲红素因急病过世，离世之前终于告知儿子真正的身世，叮嘱他好好留在蓝家，安安稳稳了结此生。可惜青阜没有听她劝阻，青家族长之子的身份令他无望的爱情出现了一丝曙光，如果他能得到青家下任继承人的身份，那么求娶蓝明月就不是没有可能！

　　下定决心后，青阜忍痛去向蓝明月辞行，蓝明月得知他的计划后虽然担心劝阻过，却终是被青阜一片痴心打动，选择支持他。离别当夜，蓝明月从藏宝阁盗出了一套鲛纱金丝护甲赠给青阜，许下承诺此生非他不嫁。

　　青阜带着护甲回到青家海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偷潜入青族琉璃水宫，刺杀了大夫人。在金丝鲛纱的保护下，他冲出重围惊险逃脱，于青族与黑族交接海域的礁石中藏身了整整七日，才回去了那个因失去当家主母而陷入无限混乱的家族。

　　大夫人的死讯传开后，之前被遣散的夫人和子女们都陆陆续续回到青族，而这群再次归家的儿子女儿中，遗传了母亲容貌且聪敏过人的青阜，自然最得青家族长喜爱。

　　青阜得势，那么自然就要有人失势，大夫人有一独子名青渚，原本是青族板上钉钉的下任继承人，可自青阜归来后，族中众人嗅出族长对后者的偏爱，纷纷见风使舵，竟把他这个继承人彻底冷落了下来。

　　青渚心中嫉恨难平，命令手下日夜不休时刻监视青阜，终是在三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发现了他与蓝明月的秘密。

　　当时赤玉宝珠已成，身怀有孕的蓝明月亲眼目睹姐姐葬身熔炉，巨大恐惧之下一日也不敢继续待在蓝家。青阜得知宝珠内情后也惊疑万分，当下就决定抛弃一切带着蓝明月远走北海，二人于青蓝海域交界处的百年珊瑚旁许下约定，三日后的子时在此碰头，然后一同离开南海。

　　可惜他们均未想到计划已被青渚得知，约定当晚，青渚命人扣下了想要偷偷离家的青阜，自己则只身前往二人约定好的百年珊瑚。蓝明月早已等候在此，远远见一翠色身影自一片深蓝中徐徐而来，还没来得及欢喜一瞬，便看到两道蓝色身影离弦之箭般自她身后疾驰而出，将那道翠色身影重重击飞在尖锐嶙峋的礁石上。

　　“明月，你这是要去哪？”

　　蓝鼎带着几位手拿鱼叉的族人自一片暗影中徐徐走出，轻轻向那先前发起攻击的二位蓝族鲛人勾了勾手，那二人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青渚架起，如同拎着一块破布一般，回到了蓝鼎和蓝明月的面前。

　　蓝明月看着口吐鲜血的青渚，惨白如纸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却又迅速掩盖了下来。

　　“我跟你回去，求你不要伤害他。”她看向蓝鼎，眼中满是绝望与乞求。

　　蓝鼎向她和蔼一笑，忽然伸手拿过身边族人的鱼叉，毫不犹豫捅穿了青渚的肚子。

　　青渚被这剧痛惊醒，他看了看自己插着鱼叉的肚子，抬头死死瞪向满脸惊恐的蓝明月，几滴泪化作鲛珠自他眼角落下，鲜血直流的嘴巴用力张开，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带回去，炼成油。”蓝鼎松开鱼叉，姿态优雅的抹去头发上溅到的一颗鲛珠，低头凑到瑟瑟发抖的蓝明月面前，柔声说：“明月，如果再让我发现你逃跑，那么要被炼成油的，就是你肚子里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