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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獭狸 ...

  •   第七话:獭狸

      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但敏感的背部告诉自己,这并不是自家的床。
      张开眼睛,眼前是苍白的一切,亮度不太刺眼的日光灯悬挂在床铺的正上方。
      脖子像被螺丝拧紧的机械一般,运动有点困难。
      他还是勉强着转过头,看向床铺左面的窗户。
      窗前挂着乳白色底色,上面有浅绿色小碎花的窗帘布,窗户旁边的一瓶淡黄色的花,给这个死寂的房间增添了一丝生气。
      窗帘布微微打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那条缝,他可以看到外面。
      不过,能让他看见的东西一点也不多,因为每次醒来,他也只是能看见一片墨蓝色的天空。
      看着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躺在床上的人——凤墨——死心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又来了。

      凤萌细心地用毛巾擦着一头柔软的发丝,无奈地看着身旁那个用一脸可怜兮兮谁都会怜惜的表情看着她的凤墨。
      从刚才洗完澡出来开始,凤墨就一直这样看着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大哥,你这是在干吗呢?”被看得心里发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凤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见她开口问话,凤墨马上可怜多了两分,小心地拉着凤萌的衣袖,弱弱地说:“小萌……那个……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凤萌歪了歪头,等待着他说下去。
      “……那个……我可以跟你一起睡……直到亦他回来为止么?”凤墨的样子着实可怜得不得了,都几乎快要哭出来。
      可是,凤萌就是那么铁心肠:“那怎么行呢?男女有别,人家怎么能跟大哥一起睡嘛!”说完还附送一个无辜的笑容,把凤墨狠狠地打击了一下。
      凤萌不是说不关心她哥,只是自从凤亦新学期开了学,要到学校住宿,这本身也不是问题所在,因为自凤亦到校住宿以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凤墨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偶尔在电话里纠缠着不让凤亦挂机而已。
      可是就前几天开始,凤墨开始有点心事的样子,有时候还心不在焉,有几次还被凤萌看见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堆英文稿件在发呆。
      凤萌开始还有点担心,毕竟凤墨是体质特殊人种,可是问他怎么回事,他却是说做了奇怪的梦。
      于是,凤萌便暗中观察了他几天,夜里也偷偷到他的房间看过,可是并没有异状。
      奇怪的,倒是凤墨这几天脸色比以前还要好了点,脸上有了较多的血色。
      所以,凤萌也就放下个心。
      她估计,造成变化的也许就是凤墨口中的那个梦。
      要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梦,办法不是没有,可是凤萌从来就是个独立自强的好孩子,不习惯把自己的床分别人一半。
      “所以~大哥去找爹爹吧!人家这就给你把床铺搬到爹爹的房间!”一向乐于助人的凤萌说完就微笑着往她哥的房间走。
      没办法,凤墨只得跟上去。
      他心里寒寒的,总觉得小妹的笑容里有点什么意思。
      其实,凤墨最初的确是想找父亲帮忙,但又害怕会打扰到父亲工作,于是就转念找了小妹,结果这下子到头来还是得找上父亲。
      看着凤萌把自己的被铺从房间里搬出来,拉着自己跑到三楼去,还仔细地把枕头和被子都铺在父亲的床上,凤墨赶紧黑线地拉住她:“小萌!我睡地板就行了啦!”
      “睡地板会感冒哦!”这下,凤萌跟凤栩倒是有了共识,但区别在于凤栩只是纯粹出于关心自己的儿子而已。
      凤萌热心的整理好一切以后,大声说了句“晚安”就退了出去。
      坐在床上,时不时瞄一眼凤栩手上那本满是专业术语一点也看不懂的书,凤墨用手指搅着被子的角发呆。
      最终,还是凤栩先开口。
      “怎么了?这么大的人怕黑么?”凤栩伸手托了托脸上的眼镜,勾起嘴角调笑着说。
      “哪有!”凤墨噘着嘴把枕头搂在怀里,“……一个人睡……太无聊而已。”
      没有回答,凤栩知道原因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知子莫若父。
      放下书本,凤栩摘下眼镜,过来坐在凤墨身边:“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柔柔地笑着,用手梳理着凤墨的头发。
      微风偷偷地溜进房间,吹得桌上书本的书页翻动起来,仿佛催眠曲。
      “……爸爸……你有没有尝试过,连续几天晚上都做着连续的梦?”凤墨看了看凤栩,又把目光移开,看着那翻动的书页,想了好一阵子,才静静地说。
      “连续的梦?”凤栩有点理解不能,反问。
      点了点头,凤墨继续说:“我都会看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中,外面的天都是黑色的……那不是同一个梦,因为梦里的花每次都不一样……每次,都有一个孩子照顾着我,跟我说着不一样的事情。”
      凤栩的手停顿了一下,低垂了眼睛,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爸爸?”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凤墨低唤了一声。
      凤栩只是笑了笑,摇摇头,拍拍凤墨的肩膀:“只是梦而已,别担心!……睡吧。”说着就给儿子盖上被子。
      凤墨只觉得,心暖暖的。
      凤栩并没有走开,他坐在床边,深深看了凤墨一眼,最后换上睡衣,调暗了台灯的灯光,掀开被子躺在凤墨身旁,偷偷地在凤墨的枕头下塞了一片形状奇怪的叶子,然后拉过他的身子抱在怀里,闭上眼睛。

      脑袋迷糊了好一阵子,凤栩知道自己并没有睡着。
      或者应该说是……正在做一个意识清醒的梦。
      慢慢地,身体有了知觉。
      但是那并不值得庆幸,因为凤栩感受到的,是一种几乎无法承受的痛楚,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疼痛着,呼吸很困难,每一次有气体通过鼻腔和口腔强行进入肺部的被动感,都难过得要命。
      勉强着张开眼睛,看到了凤墨口中的白色病房和黑色天空,凤栩知道这个方法成功了。
      凤栩苦笑了一下。
      墨他……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这种痛苦么?都已经好几天了,自己才进来那么几分钟都快吃不消,这傻小子竟然撑了那么久。
      微微启唇,努力地吸着气,等待着“梦境”发生变化。
      眼睛环顾着病房四周,才发现这里貌似没有时钟……不,应该说能知道时间的工具都没有。
      不知道躺了多久,好像很长时间,但又仿佛只有那么瞬间,终于从门的那边传来微弱的声响。
      门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他走近床边,看见凤栩醒着,马上展开笑容,用还带着浓浓稚气的声音喊了一声“爸爸”。
      凤栩觉得有点别扭,被他们三个之外的孩子喊“爸爸”……
      下意识地想说话,问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可是才开口,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股气就从肺部里倒流,喉咙被呛得一阵瘙痒,就咳嗽起来。
      那孩子见了,马上慌张地替凤栩抚着胸脯顺着气,提醒道:“爸爸!不要勉强说话啊!您最近才好了一点……要好好的休养才行!”
      看着那孩子惊慌的表情,凤栩打消了开口问话的念头,反正大概这身体也是不能说话的了,也许能从孩子说的话中听出点什么事情。
      孩子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把床的角度调整了一下,好让凤栩能够坐起来。
      凤栩看见孩子的眼圈红红的,虽是有活力,但是脸色确实憔悴得很,这应该是每夜熬出来的吧……
      身子坐起来以后,凤栩可以看得见正对着床铺前面有一台电视。
      他眯了眯眼睛,从电视的玻璃荧屏中,能够看得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灰白的鬓发,深深凹陷的脸庞,瘦削的身体,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管。
      回头看看在一旁忙着把稀粥盛到碗子中的孩子,一股悲伤感把脑海中的所有事情全部覆盖。
      凤栩知道,这股悲伤感有大部分都不是源于自己,他可自认没有伟大到为了第一次见面的孩子而悲伤的程度。
      这种感觉来自于这个身体——孩子的父亲。
      凤栩在猜测着,要是能从这个身体得到感觉的话,说不定能从这个身体的记忆中知道一点回忆。
      看着孩子,听着他一边说着的事情,一边努力地想着,可是效果并不大,无论怎么想都只是看见一点模糊的画面。
      “爸爸!这是我让学校的阿姨帮忙熬的粥!可好喝呢!”孩子笑着,从笑容里看不出一点污垢,他捧着碗,轻轻地吹着热气腾腾的粥,再盛起一勺子,细心地喂到父亲嘴里。
      暖暖的粥流入口中,凤栩只觉得连吞咽都有点困难,喉咙像被利器划破一般,要把液体吞进肚子就得撕扯着痛。
      可是,凤栩感到这个身体在想:不吃不行。
      一碗粥见低,凤栩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关节好像都散架了。
      孩子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坐在床边,用着嫩嫩的童音告诉着父亲白天发生的事情。
      房间中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让白色的一切变得有点朦胧。
      孩子小小的身躯坐在旁边,勉强够得着地面的双脚在轻轻摇晃着,视野一直清晰的凤栩却出奇地看到孩子背后和头顶上头有一片不太显眼的黑影。
      “爸爸,您要快点好起来!等您的病好了以后,我要带爸爸去找妈妈!”孩子无邪的笑容,刺得凤栩一阵生痛。
      突然,凤栩感到太阳穴的地方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然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有几个画面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一个穿着深色衣裙的女人,在一所房子里疯狂地扫略,把所有值钱的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塞进她那个大皮箱当中。
      [我受不了了!!再跟你在一起我会疯掉的!!孩子你就留着!我要走了!!以后不要再见了!!]
      女人扯着嗓子喊着,不顾瘦弱的儿子哭着跟在身后试图挽留,无视了木然杵在屋子中间的丈夫,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扔进行李箱,扬长而去,连一声“保重”都没有留下。
      凤栩的脑袋一片空白。
      孩子慌张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状况。
      “爸爸!……您是不是哪里痛?我去叫医生!”孩子无措地用小手擦拭沿着父亲脸庞留下的泪水,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想要给父亲一点帮助,减轻父亲的痛苦。
      费劲的移动着僵硬的脖子,凤栩告诉孩子,痛的是心,别人帮不了。
      然后,孩子静了下来,扁了扁嘴,好不容易忍住泪水。
      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哭,他要让父亲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
      因为,医生所说的“一个月”即将来临。
      凤栩握紧孩子小小的手,孩子身后和头上的黑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凤栩闭上眼睛。
      记忆中,出现了另一个场面。
      是老家的客厅,正中放置着一副小小的棺木,里面躺着一个尚未成熟的身躯。
      一个惹人怜爱,却还未来得及踏进这个世界的孩子,静静地躺在棺木中。
      棺木上方那张黑白的照片,孩子笑得灿烂,圆圆的小脸蛋冲着镜头做出了调皮的表情。
      穿着黑色丧服的亲人们默默地落着泪。
      也许除了这时的凤栩以外,没有人看得见躲在老旧的屋子外的树丛中偷偷往屋子里看的那只小獭狸。
      回忆像倒带一般播放完毕。
      眼前还是那间苍白的病房。
      “……爸爸!您不要哭!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孩子哭了,说话也模糊,只是拉着父亲的小手无比地坚决。
      凤栩摇摇头,笑着摸摸孩子的头。
      “……我什么都知道……”奇迹一般,刚才连呼吸和吞咽都有困难的喉咙,现在却能发出声音。
      孩子的泪流得更凶。
      “……人快要离去的时候……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身体明明才四十多岁,声音仿佛乌鸦一样苍老。
      对……已经什么都看清楚了。
      知道了这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认识学校的阿姨,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为了照顾他而打理出来的,也知道了为什么只有晚上他才会过来,不是因为早上要上课,只是因为怕被别人看见……
      凤栩用那双看着人生最后一眼的眼睛,看到了孩子头上一双圆圆的毛茸茸的耳朵和身后那条有着深褐色斑纹的大尾巴。
      孩子……不,应该说,那只小獭狸哭喊着,说不让父亲走。
      凤栩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拍拍小獭狸的头,摸到了那双毛茸茸的耳朵。
      慢慢地,凤栩觉得身体不再那股疼痛得难受,眼前的孩子爬满泪痕的小脸和周遭的白色开始被烟雾一般的黑色侵蚀。
      耳边听不到孩子的喊声。
      世界都寂静下来。

      一阵八音盒音乐打破了宁静,像在一只蚕茧内部剖开层层蚕丝。
      凤栩的意识被这熟悉的音乐声拉回,与往常无异地张开眼睛。
      那的确是自己闹钟的铃声。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铺散在一床棉被上,温暖得不赖床对不起自己。
      看着房间中熟悉的色调,熟悉的桌、椅、灯,甚至昨天晚上看了一半的书本还放在书桌上,书页被微风吹得轻轻翻动起来。
      恍惚间,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都跟平常一样,只是今天醒来,怀里多了一个人。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一头柔软的乌黑发丝散落在枕边,额边旁挑染成淡金色的一撮头发挡住了脸。
      凤栩没有叫醒他,因为他知道他早已经醒来。
      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还传来一阵微弱的抽噎。
      凤栩失笑,叹口气,为他撩开额发,拭去不断溢出的泪。
      凤墨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说:“……他们……分开了么?……”
      轻轻抚着凤墨单薄的背,凤栩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他可以撑那么多个晚上。
      可能,那具苍老的身体的主人早就到了该走的时候,是凤墨替他撑下去的,为了不让那孩子伤心。
      不过,不是自己的身体,终究轮不到自己来掌握。
      凤墨也许早就知道那不仅是个梦。
      “笨蛋……那仅仅是个梦……”凤栩笑笑,坐起身子,“……只是一个每个人都会做的梦而已。”
      凤墨依然躺在床上,呆呆的,泪没有止住。
      被凤栩放在枕头下的那片叶子,已经干枯。

      今天凤萌依然起得很早很准时,早早自己解决了早饭,还细心的给她爹和她哥也准备好以后,就到天台“晨运”去。
      每天的作息时间如同计时器一样计算好的习惯,让她半个小时后准时回到暖和的屋子里头,看看墙壁上的大钟,是父亲起床的时候了。
      凤萌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兴致勃勃地往三楼跑。
      “爹!你起床了么?”节奏分明的敲了三下那扇酒红色的雕花木门,凤萌礼貌的问。
      “可以进来。”回答她的是凤栩一如既往温温的声线。
      打开门,凤栩正在毫不在意地换着衣服,精瘦结实的身躯被刚刚披上的白色衬衣遮挡住,长得有点长的细碎发脚落在衬衣整齐的衣领上。
      “爹爹早!大哥呢?”凤萌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一点自己感兴趣的“痕迹”,可是却发现不了那个昨天晚上被她推进“虎口”的那只“绵羊”。
      “在床上。”凤栩扬起一个比清晨的阳光更柔和的笑容,看了看床脚那堆隆起的棉被。
      “还没有睡醒么?”每次看见爹爹那种无害的笑容就会想得很多的凤萌马上轻手轻脚走过去,准备来个出其不意掀开那层厚厚的棉被。
      “已经醒来了……”凤栩自然搞不清楚凤萌的思想,悠然地一边叠好换下来的衣服一边说着事实,“可是他在哭哦。”
      “爸!别说……出来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凤墨一听见父亲在掀他的低,马上把头伸出来大吼一声,可是后半句话就马上显得底气不足地弱下去。
      被自己的妹妹看见自己在哭,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大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爹爹欺负你?!”凤萌扑上床去,全然忘了究竟是谁昨天晚上说男女有别的。
      “我……”本来想开口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想到昨天那小獭狸,鼻子一酸,泪水又不争气的滑落,心中不禁在想,将来是不是也要跟自己的儿子面对生离死别?……不对,也许来得更早的,是自己和凤栩的分别……想着想着,凤墨哀怨地看了凤栩一眼,“……我……儿子怎么办啊……”糊里糊涂的说完一句有语法错误的话之后就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哭特哭。
      “………………爹爹!!您究竟对大哥做了什么呢?!”凤萌紧张得捏紧拳头窜到父亲面前,眼睛睁得大大,好像她这样看着就能把想要的答案看出来似的。
      “嗯……”凤栩认真的低头想了一会儿,“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不过墨大概会有点不舒服,今天好好让他在床上躺一下吧!”墨自小就眼浅,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装了个水库,估计这回他要哭好一阵子。
      早上有课堂要开的凤栩出门了,需要时间调剂心情的凤墨躺在被窝里发呆,只有凤萌一个还在执著地胡思乱想——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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