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遗》天风意环佩

3、第2章

　　梦的色彩是虚幻的。
　　他的身影，在恍惚里闪烁，寻寻觅觅踪迹狡猾，留下一个调笑的尾音，寄放在心绪相连的那一根弦上。
　　不声不响，转瞬，没入浩瀚汤汤的沧水之西。
　　经幡翻覆流离，一缕黑褐交缠在墓碑上，年轻秀气的道人，静静地，任那段尾音潜没入不见底的翻涌，深渊潜鳞，一道道墨色巨影参差前跃，赴一场无人可与的生杀之局。
　　道人嘴角牵起，念诵起一段朦胧梵语，柔和清灵的声与来自诡道的奇谲响动，缠嚼入腹，流向他灰一样的衣裳上，手腕上，眼角上，随后起了一层木垢一般的角质，混合着无端的晶蒸水气，一下子，周围温度愈发低，而墓里面的鬼息溢散，里头接而发出一道嗤笑。
　　“你好歹也是我的一体，怎么，那么着急脱出人格，寻觅那尾无知小蛇。”
　　道人眉头一抬，挥动经幡，兀自笑了：“你有感觉，你在入梦，你去了沧水，你的力量比不得我的。”
　　里头不耐烦道：“你你你你，能不能别你了，好好说话。”
　　道人勾起耳边长发，将玄帽捡起，乖巧地行了几步，他端端正正来到碑前，又认认真真地，将帽子立在碑顶，扶正了道：“镜青山，你太啰嗦了，你也太烦了，你不知道其他人真的不太想跟你说话。”
　　他俯身，低头盯着那些混杂在泥土里的血色红砂，继续道：“除了我，你没人可以差使，你让我觉得本体过得其实挺失败的。”
　　墓里混杂的声响消沉了几瞬，这话大约戳到了脊梁灰质骨，让长久岁月里没血没肉没脸没皮的骨架子也组合不稳。
　　年轻秀气的道人，难得地听到墓里骨头自由组合排列的惊骇动静。
　　他想了想，安慰似地开口：“嗯，其实你也不要太灰心，毕竟，比起他们，你至少找到了那人本体。”
　　道人的补刀手法，一向高明，镜青山一身骨架子躺在棺材里，只觉空荡荡的胸腔有了郁卒感。
　　摸摸磨平了的鼻头骨，其小小声叹气：“夸我呢？”
　　说实话，这功绩也是很大的。
　　道人内心想着，觉得兴许该给镜青山烧几柱阖离香，让其尝尝黄泉乡的新品种。
　　然而，就当他掏出了簿子，提着笔，仔细考虑要买多少香火时，四周骤然爆炸出明火，五里旷野，幻海之外生长万年的幽萤灵物，倏忽间被点着了个遍，烈火焚燃在它们薄凉的躯体上，噼里啪啦，抑制不住的碎裂声伴着异样的尖声，正不断撕裂幽萤们，山呼海啸，万里绵延。
　　亘长的悲呼，不断袭卷向人的脑球，道人一瞬怔然，产生共鸣的脑筋吱吱地响，他扔下簿子，对着墓里头喊了一句。
　　昼亮通彻寰宇天地，万物嚎哭声嘶唳悲。
　　沧水之滨，乱帆横行。
　　当时当刻，此处往来的精怪于当空飞掠作乱，折损巨型船只，好斗的间或袭入漏了口子的巨大船体，只见那些亡船正汨汨不绝地倒摇浊污水涛，批批归属于人族船只的货物不断从缺口流出，随着精怪手中的绳索，快速圈套勾连成串儿。一时间，倾巢而出，蔚为大观。
　　兵贵神速，而远天之外的冰体雕船，围观了整个过程，不愿接近。
　　翻滚喧嚣浪头之上，面色冰冷的人依靠栏杆，半边身子于眠中侧出了冰体，只留下右手手腕，虚勾向一侧长绳，看去让忧者心惊胆战。
　　他右掌只有首尾两指，被削去的部分，整齐平顺，只是，血色滴珠，不多时，便赤染了半个手掌。
　　静眠时，他依旧有着生人勿近的冷漠，眼睫微微一动，一颗由天而降的雨露，点入了他纤长的黑睫，滑下一道淬冷的冰霜。
　　梦里，在靠近，在触碰，在遥遥远远的天地，告知他，萤火飞扑，亮如白昼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