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鹛甚厉》魔镜先生

1、归来

　　顾长歇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汤儿便沉沉睡去，厚重的棉被稳稳盖在他身上，汗液外溢把胡乱搭在颊上的墨发浸了个彻底，虽说出了点儿汗，但在这寒冷的深冬，倒是舒适的很。

　　顾长歇本想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待到晚上风寒好了，没曾想待他刚刚睡下，外边儿锣鼓齐天的声儿就将他给吓醒了。本以为过了是哪家办丧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没曾想着敲锣打鼓的一拨接着一拨，没完没了的。

　　顾长歇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坐起身来“凉儿…”一开口便嘶哑的严重，声儿小的早让外边敲锣打鼓的声音盖过去了，根本没人应他，见门外没什么动静便清了清嗓子又大了点儿声叫，“凉儿。”

　　“哎哎哎！”一黄毛丫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她身着一袭嫩绿长裙颠颠儿地跑过来，被烈日一照晃眼的很。

　　顾长歇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正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柔和地能掐出水来，“麻烦，帮我倒杯茶水可好。”

　　“好，好。”凉儿被他看的双颊绯红，随意应了句，就匆匆跑到不远处的桌前摸了摸杯壁，似是感到这茶已经没了温度，才屈起手指欲将茶壶提走。

　　“哎。等等”顾长歇叫了一声，凉儿推门的手顿了顿，没等她开口他便又开口道，“外边儿这敲锣打鼓的，是怎么回事。”

　　凉儿的眼睛猛地一亮，声调立马升高了几个度，“嘿！公子不提我还忘了呢，咱们北方战事终于打完了，将军和都世子回来了！”

　　顾长歇听后猛然一怔，有些呆滞地反应了一会儿再度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喘息变得越发急促起来，“谁回来…了？”

　　小丫鬟将茶壶再次放到桌子上，“哦我想起来了，那世子爷好像是与公子您一同长大的来着，不知您还记不记得，不然闲着也是闲着，您病好了咱就去拜访一下吧。”

　　顾长歇听后身子晃了晃，几层棉被都没逼出来的汗水尽数溢了出来，他猛地掀开被子，随便抓了根发带就将自己的头发胡乱地绑起来，还没等凉儿反应过来便匆匆忙忙地冲了出去。

　　他只穿了件单衣，刚一出来就冻的嘴唇发白，全身一个猛的颤栗，但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一般，脚下生风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奔跑着。

　　“哎！公子你怎么能穿了个单衣就跑下去！这风寒还没好呢！公子！”凉儿反应过来便惊叫一声撒丫子往前追，却怎么都追不上去，只得停下脚步扶着自己岔了气的小腹猛烈喘息着。

　　不是……公子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吧…。凉儿嘟嘴酸溜溜地说了声，“怎么就对世子这么上心呢。”言罢重新追了上去。

　　她本想着顾长歇跑这么快早该没影了，结果没想到还没跑几步就看见不远处停下来沉思的顾长歇。有些疑惑地跑上前，“公子你怎么…？”

　　顾长歇顶着一张惨白的面孔，正色道“六年前这人不辞而别，如今我这样火急火燎地过去。倒像我这些年净挂念他了一样。”

　　不是吗…凉儿有些鄙夷，嘴上还是说起来，“…这风冷的刺骨，世子爷都回来了，也咱不差这一时，奴婢陪着您先去穿几件儿衣裳吧。”

　　顾长歇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不穿。”“公子…”顾长歇迈起步子来不听凉儿的呼喊自顾自地大步向前，凉风抚过他的身子也好似感觉不到一般，“我不穿。”

　　又是一阵强风，扫带起了些尘土，正正好好儿地在他的鼻腔附近打转，顾长歇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给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身后的凉儿刚出了一个音儿，他便摇了摇头立刻打断，“我不听。”

　　………

　　季鹛。自六年前随将军前往边疆抗战杀敌，建功无数。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那威名可是从边疆穿进了国都，使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旗国上下顿时就多了不少关于这世子爷的奇闻异事，听着都惊奇。有的说是这人杀敌有时战甲都不带，杀完就回去喝大酒。身上一点儿血腥味儿不沾，简直就像个活阎王。

　　就这么一个威严的男人，此刻正被自己的老父亲强行按在将军府门口儿，向那些早就记不得称呼的七大姑八大姨问好。

　　正当季鹛烦的快要踹门口儿的石狮子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虽是不大，但足够让他心头一震。

　　“季哥哥！”

　　季鹛眸光一凛，猛然转身，眼神定在顾长歇被冻得苍白至极的脸上，然后。季鹛以平生最为焦急的速度走向顾长歇。

　　“子衿…”这是他六年以来头一次以这样温软的语气唤过他人。不仅是季将军懵了，就连围观的百姓也是一愣。

　　就连顾长歇自己都有些怔怔的，眼看着他蹙眉走到自个儿眼前，顾长歇有点莫名其妙。这人上一秒还那么温柔地叫他名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顾长歇又被冻的一个哆嗦，再抬头，这人的表情已经变得阴冷无比了，顾长歇吓了一大跳，问了声：“干什么。”

　　季鹛借着身高优势，从上至下地打量着他，小孩儿这些年长高了不少，他在边疆早就听说他现在一表人才的，竟招小姑娘喜欢，他本是不屑一顾得很，如今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但他从不关心这些，他看到的就只有…

　　“小犊子，怎么不冻死你呢。”季鹛虽是凶神恶煞地骂了他一句，但还是一把捉住顾长歇那双被冻得如同死人一般的手就往自个儿怀里带。他微微弯腰用自己那件绣着金蟒的黑袍紧紧裹住顾长歇瘦弱的身躯。

　　季鹛依旧紧蹙着眉头，向周围那些早就噤了声儿的男人女人们致歉后，强揽着顾长歇就进了府。

　　“你是昨儿晚上脑子叫驴踢了么，多大人了出门连穿衣服都不会。”季鹛的大掌正停留在顾长歇盈盈一握的腰上，为了不让他冻着，一直死命往自己怀里边儿领。

　　顾长歇长大之后还从没跟人这样亲热过，叫他这一出整得耳根赤红，却并没有让他撒手的意思，“刚凉儿有叫我穿衣服。”

　　季鹛颔首，英眉微挑，“然后？”顾长歇眨了眨眼睛，“然后…没穿啊。”

　　季鹛喘了口粗气，再懒得看他，便不再说话，揽着他便往房里走。

　　一路上，顾长歇一直抬头望着季鹛鼻梁右侧的那颗小痣，整整好好儿长在眼眸斜下方，给这张硬朗的面容添了好些风流韵味儿。顾长歇从小就喜欢这颗痣，还天天追在季鹛屁股后边儿，问他怎么可以生的这样好看。

　　六年前，季鹛不辞而别，跟着季威季将军去了西北打仗，顾长歇是过了两天才从百姓知道的，他一直在埋怨，当年为何不辞而别，难道是怕自己当天哭哭啼啼的，给他徒增烦恼吗。可那时自己好歹也十四了，再怎么说也不会抱着马脖子死不让他走吧。

　　顾长歇思绪飘的老远，季鹛被他盯久了也不大自在，便也看了回去，硬生生将顾长歇拉了回来。

　　“我知道我好看，你也甭这样？”顾长歇嗤了一声，“你…”

　　“我什么，我怎么了。”“季鹛！”当事人继续挑眉，“嗬，小混蛋，长大了连哥哥都不叫了，谁小时候天天季哥哥季哥哥的追着我跑，越大越不是东西。”

　　顾长歇不说话，就是皱着眉头恶狠狠地摇头，直到已经走房间，季鹛开始一件一件地从衣橱里拿出相对小一些的衣服，一层一层给他裹上时，这才说道，“不可能的。我现在可不把你当哥哥。”

　　季鹛放松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然地架上了别致的二郎腿，这才呵笑了一声，用犀利的目光望向他，“那你把我当做什么。”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当爹？”

　　顾长歇暼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用生冷的眼神盯着他，在撇了暼嘴角移开视线。季鹛心里“咯噔”一下子。

　　这个小东西果真还在生他的气，看起来…他犯的错还挺大的。

　　“小崽子，还在生我的气？”季鹛直接地切入话题，顾长歇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问他，心中的酸楚一拥而上没有回应的意思，季鹛修长的手指按向额角。

　　果真叫他猜对了。

　　“子衿。”不理。

　　“顾长歇。”还是不理。

　　“啧。贤弟…”

　　顾长歇有些动摇，他将撑着脑袋的手撤下来，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依旧不答，他瞧瞧抬头看了一眼季鹛，就算对上眼神也毫不畏惧地看回去，没过多久顾长歇便移开视线，手下一遍一遍抚摩着袖口的金蟒，那小样子别提多委屈了。

　　季没良心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可算是挤出来点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愧疚感，终究放软语气，

　　“子衿…哥哥错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