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寐斯年

6、帝渊

　　帝渊
　　石洞内异常安静，只有角落里一处泉水轻缓地滴答着。灵葽静静地等了许久，不见武罗尊神发话，忍不住抬头观看，谁知武罗尊神也在看她，嘴角边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灵葽一惊，猛地低下头去，耳边听得武罗尊神问道：“仙子可还认得本尊？”
　　灵葽迅速摇头否认，不知怎地，手心竟越攥越紧。
　　武罗尊神轻笑一声，道：“仙子当日纵身一跃，果然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灵葽惊疑不定，鼓足勇气开口道：“小仙一直在凡间，近日才得仙身，并不记得有什么前尘往事，还望神尊指点一二。”
　　武罗尊神摇头道：“本尊虽有心，却指点不了仙子。我本有意将你姐妹二人一同收入门下，不过，既已确知是你，仙子还是回天宫去吧。”
　　前尘往事，哪来的前尘往事呢？灵葽一面循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一面苦苦思索。她自有神识起，记忆最深的便是一汪碧水。那水清澈透亮，无边无际，她在其中不知飘荡了多少年月，好几次险些葬身鱼腹。直到罗芙也有了神识，她才得到庇护。每日总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在水边走来走去。老者照料罗芙极是精心，灵葽也跟着沾光。她能上天也是因为罗芙的缘故。现在，武罗尊神收了罗芙，却将她拒之门外，莫非她从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灵葽直想得脑袋发疼，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灵葽，你出来了！神尊，不，师父怎么说，也收你为徒了吗？”罗芙在外早已等得不耐烦。
　　“神尊让我回天宫。”灵葽闷闷不乐地开口，“姐姐，你记得灵葽曾在凡间有过什么不寻常的经历吗？”
　　“哪有什么啊。那时我们俩都未得人身，十年如一日地泡在池子里，顶多偶尔戏弄一下过往的路人罢了，这事儿也还是我干得多。”罗芙皱着眉，她也想不通神尊为何不肯收下灵葽。
　　宁白见灵葽神情迷惘，不似作伪，师父也没当真为难她，料想她不至于别有用心，便笑道：“你们当武罗尊神的徒弟是那么好当的吗？要知道数万年来，本君也才排行第六而已。灵葽也不必灰心，或许师父觉得你天资不够。你回天宫，有式游仙君教导，也是一样。”
　　罗芙听了，也拉着灵葽柔声劝慰一番。这时，两个仙童过来，俯身道：“神尊命宁白仙君送别灵葽仙子。”
　　“不能留下玩几天吗？师兄，你去求求师父。”罗芙又去拉宁白衣袖。
　　宁白无奈道：“仙子，第一，这会儿你还没经过入门试炼，是不能叫我师兄，也不能叫我的师父为师父的。第二，我要是去求师父，他老人家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是山顶百年苦修。第三，不要总拉我的袖子。”
　　“那心情好不就答应了？”罗芙乖乖地松了手。
　　“心情好的话，五十年吧。”宁白望望诸余山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罗芙叹口气，看向小葽，两人相伴多年，一起修行一起成仙，今日突然要分别，都十分不舍。
　　灵葽照着宁白的指点，招来一朵白云，踏上云头，自往天宫方向去了。一路上，云海茫茫，凉风起伏，灵葽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命运，不由心中惴惴。
　　刚行到天宫大门外，一股青气直扑向灵葽面门。灵葽躲闪不及，只觉得胸前一阵闷痛，便浑身一软，轻飘飘跌下云去。
　　列川见了，赶忙飞身去接灵葽。灵葽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由列川抱进了苍梧殿。
　　式游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急忙将列川带进内殿。
　　殿内绿荫匝地，乐声悠扬，青吾正在抚琴。
　　“神君，帝渊逃出，潜入灵葽小仙体内。”
　　琴声一顿，青吾立起身来，袍袖打翻案边一只茶盏。“怎可如此大意？”他双眉微微皱起，看一眼列川，示意他将灵葽平放于榻上。
　　列川早已急出一身汗，低头道：“小侄见两截短剑已融为一体，便取出来一看，谁知刚离了熔炉，剑身上就冒出一股青气，径直往外闯。侄儿追赶不及，让他得了逞。”
　　“罢了。也是我交待不周。”青吾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式游看了一眼青吾神君，见他面色凝重，只得无声退出内殿。
　　“灵葽小仙她……”若要逼出帝渊，灵葽非丧命不可，不知神君会如何处置，列川满面羞愧，“从前，五方尊神说我徒有虚名，实在难堪大任，今日看来，确是实话。”
　　“殿下不必自责。灵葽不过一根水草，本就不该成仙，若她今日因此而死，也是天命如此。“式游沉声道。
　　列川痛苦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式游却疑虑重重：“我本以为怎么也得炼化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复原，不想才数日帝渊就逃了出来。自炼化以来，殿下可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炉边日夜都有人看守，没发现任何异常。”
　　“一会儿看神君能否探查出什么。”
　　青吾神君看着榻上的灵葽，见她头上还梳着丱发，全然一副孩童模样，定定地站了片刻，终究抬起了手，一束碧色光芒随即缓缓升起笼罩住灵葽全身。
　　“帝渊，你既已苏醒，还不现身？”
　　没有回音。
　　青吾又道：“灵葽小仙不过百年修为，她这具仙体最多能再容你一个时辰。”说完便不再言语，拾起地上茶盏，重新洗过，再倒上一杯。一盏茶尚未喝完，那碧色光圈闪了闪，一股青气自灵葽胸前冒出来。
　　青吾神君微微一笑，抬手将青气汇聚成团，注入剑身。
　　“进来。“
　　列川看一眼帝渊剑，松了一口气，又看一眼灵葽，急忙问道：“灵葽小仙怎么样？”
　　“虽伤了元神，精心调养还可复原。式游，这事交给你。”
　　式游点头答应。
　　青吾神君又对列川道：“帝渊之事牵连颇多，之前没曾对你细说。眼下，你若要驯服帝渊，却是不知道不行。”
　　“帝渊剑之所以威力无穷，除却本身的天地之力以外，更多也是因为剑灵的缘故。他本是太古时一位功勋卓著的人间帝王，曾扬言要挑战天神，令四海宇内以人为尊。他活着时，引领人族开疆拓土，又巧用智谋，在诸天神之间挑起无数争斗，令神族力量大减。为了与其抗衡，神族以牙还牙，将修行炼器之法传给凡人，这就是最早的仙族。帝渊不肯放弃，以人间诸恶引逗天神，造出天魔一族，到死后还游说鬼族与天神争战。好在当时，诸神已经有所醒悟，众神戮力同心，为各族划出疆域，确立了三界秩序。但帝渊执念之深，杀戮之重，令其魂魄不散，仍旧四处作恶。云乡尊者便建议捉拿帝渊，锁入少严上神的战神剑，为此他还负了伤。最终，少严上神战胜了帝渊，帝渊心甘情愿成为剑灵。”青吾神君说到此处，神色有些黯然。
　　他喝了一口茶，接下去道：“因此，你若要想真的成为战神，必须驯服帝渊。或者，你也可以放弃帝渊剑，那么我会打碎他的魂魄。”
　　列川目光坚定，看着青吾神君，道：“小侄此次绝不再令神君失望。”
　　“你既如此说，我便将它交给你。倒也不必着急，恰巧再过上十三年便是万神集会，到时五方尊神也会到场，那时再看罢。”
　　列川点头答应，致谢告辞。
　　茫茫无际的碧水起起伏伏，灵葽顺着水流，一时飘到东，一时飘到西，双眼四处张望，想要找一处岸礁或是一枝芙蕖，却总也找不到。除了水还是水。灵葽累极了，她无力地闭上眼，认命地飘荡。此时，她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呼唤：“小葽……”小葽，小葽，一声声，温柔得像早春的新阳，清风拂过的花枝。
　　灵葽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榻前一面珠帘，帘子后头一只狻猊小铜炉吐着香烟。一个蓝色的身影伏在案几前不知在忙些什么。灵葽有些失望，她再次闭上眼，渴望回到梦境里，再听听那一声温柔的呼唤。
　　“灵葽，你醒了？”式游掀开帘子，惊喜地叫道。
　　灵葽不得不睁开眼，式游看着她清灵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灵葽，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式游仙君，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灵葽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根本没有力气。
　　式游笑着让她躺下，又道：“你从诸余山回来那天被帝渊剑给伤了，昏睡了快两个月，现在才醒，还需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灵葽不知道帝渊剑是什么，也懒得问，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姐姐知道吗？还请仙君不要告诉姐姐，免得她担心。”
　　式游笑道：“罗芙仙子已经随着武罗尊神云游四海去了，想必不知道。你既然醒了，从明日起，便学些咱们苍梧殿的修行之法，如此伤好得快，于你的修为也有益。”
　　灵葽听说，生出几分欢喜。她盼着修行有成，弄清武罗尊神说的那些话，更盼着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