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古》温渃

38、第三十六章

　　1.

　　日子如溪水潺潺，转眼到了十月秋瑟，终古的天也更加寒凉。大雪接着一场又一场，把外面的路堵了一道又一道。

　　疏冉无事就回百草阁，看望那些一块生活过的仙草，自从那次伊岸去百草阁之后，许是她身上灵力太强，竟然让原本有些病怏地仙草全部好转，至今百草阁一片枯叶都见不到了。

　　即使秋深，岛上帝子兮也依旧是五色繁花如荫，初生凋零，生生不息。

　　“这终古还真是片奇天地，一种季节竟然有两种景色。坏就坏在啊，这里太冷。”卫司仟背着手站在窗口，看着那大雪纷飞处的繁花压枝头，不由感叹。

　　“既然嫌冷，那你还不走？”坐在床沿上擦剑的伊岸漫不经心地接话道，自从得了风吹雪之后，她异常在意这把剑。

　　卫司仟一听，立马嘚嘚瑟瑟跑过来坐在床沿上：“伊娘子，你怎么老想着赶我走，我这不走，还不是舍不得你？”

　　“得了吧，我看你是舍不得终古的菜吧。”

　　这话一出卫司仟急了眼，立马使出浑身解数狡辩：“伊娘子，我告诉你啊，我虽是一条鱼，但是我也是有人的信仰的，不许你污蔑我！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

　　“啧啧啧……”伊岸擦着剑，装作不经意地一把把剑柄抵进他的小腹，“这不就是证据？”

　　卫司仟吃痛，捧着肚皮开始满屋子蹦跶：“你轻一点，我伤还没好呢……”

　　“看你活蹦乱跳的恢复的很好啊，昨夜硬是和疏冉一起，拉着无厝岛主和星池堆雪灯，光你自己就堆了三个。”

　　卫司仟瞅瞅窗台上那一排五颜六色的雪灯，有疏冉做的可爱的小黄鸭子、星池做的一串清灵的小星星，终古无厝做的精致又淡雅的冰雪莲，还有他自己堆的像鬼画符一样的猪头灯、鸡屁股灯、还有被他誉为世间最漂亮的，做的却像个老太婆的人鱼灯……

　　“咳咳，那都是为了强身，我这是为了身体能更好的恢复做努力。”

　　“我倒是看你身体没强壮，肉倒是长起来了 。”

　　卫司仟这才明白她是说自己肚子大了，立马拍拍肚子争辩道：“我这是长了一层珍贵的鱼皮脂，可是很珍贵的你不懂。”

　　“哈哈哈，好好好……是我浅显，我不懂。”伊岸语气轻佻，眼尾带笑。

　　卫司仟那张如剥了壳般的荔枝脸清透白莹，但是此刻却白里透红，红渗黑，但看着伊岸那张脸，明明心里很生气，可就是发不出来火，不禁把气鼓鼓地肚皮硬是瘪下去，抓起桌上的青瓷壶开始喝闷茶。

　　还未沉静多久，寒拾殿的走廊上突然荡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了！”

　　只见阁门突然被推开，满头大汗的疏冉踉踉跄跄闯进房间，面容焦躁不安。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伊岸不由寒毛卓竖，和卫司仟面面相觑。

　　“小主，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吗？那个叫洛……洛……”

　　“洛钦予？”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死了！”

　　“死了？！”

　　伊岸顿时手上一颤，手里的青剑“哐当”一声就摔到地面。

　　“怎可能呢？！昨天……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我也不清楚，死了好多人，除了洛钦予，还有昨日咱们见到的那几个终古弟子，也全都……我已经通知岛主和星池了，你也去看看吧！尸体就放在终古的杂役阁！”

　　来不及细想，三个人脚步生风，不一会儿就到了杂役阁的门口，只见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

　　“钦予！”伊岸扒开人群就冲了进去，扎眼就看到洛钦予，正目瞪着眼睛，直直的躺在雪地上，他的死像很难看，身子早已僵硬，嘴唇紫黑，凝固的血冻结在粗糙脏乱的衣襟上，看得出来，死的时候，极其痛苦。

　　他的旁边还躺着几具尸体，正是擎天山的那几个弟子。

　　卫司仟捏过其中一个人下巴，拧眉细细看了一眼，接着起身道：“看来，全都是被割喉，一刀致命。”

　　当双眼确认死的真的是洛钦予，伊岸一行清泪不禁夺眶而出。

　　“你那天不是很开心的告诉我，你马上就要离开终古了！去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还答应我，再见的时候，你会为我做饭！可是……可是今日再见，你怎么……怎么会……”

　　一帮终古弟子熙熙攘攘围堵在四周，都是看着热闹，暗暗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是谁！到底是谁杀了他！”心如刀绞，已经不能用理智去面对，伊岸吼着，血红的眼睛早已被泪水花了视线。

　　人群没人出声，大家都只是站着，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岛主来了！大家让让！让一让！”

　　人墙中让出一条道，风雪中，终古无厝正和星池一路尘雪匆匆而来。

　　他一身墨梅白衫，眉眼凝霜横扫，远远就看见伊岸正跪在地上，泪水涓涓滴落。

　　“伊岸……”

　　伊岸心痛，她只是握住地上人的手贴住自己温热的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的体温一样。

　　他的手依旧是那么粗糙，满手都是新茧混着老茧，只是皮肤好似被冷雪冻得几乎透明，疤痕也淡了不少，但早就僵硬的手掌冰冷异常，再也不会温热起来。

　　一旁的终古杂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岛主真身，全都惊异的盯着他，仿佛早已不再关心谁是凶手。

　　“别看了！散了。”星池冷声一扬，围了水泄不通的杂役便像得到了圣旨，里三层外三层的都纷纷散去，只是走的时候都再扫了一眼终古无厝。

　　只有一个人，还立在雪里。

　　“紫亭，你怎么不走？”

　　伊岸抬眼一望，竟是在擎天山时羞辱过洛钦予的其中一人！

　　“是你？！你说！是不是你杀了他！”伊岸说着哭着就要冲上去，好在卫司仟眼锐，及时环住了她。

　　“放开我！我要他偿命！我要他偿命！”

　　“伊岸！你冷静点！”

　　卫司仟紧紧环抓着伊岸，眉宇间已经拧成一团。

　　“小主……”疏冉也心疼她靠过来，握住她冰冷的手，那双手竟然还不如寒冰温热。

　　伊岸哭着哭着，也渐渐没了力气，眼泪和心早已不知碎了多少。

　　梁紫亭闻声立马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是有情况跟师尊反映……”

　　终古无厝抬手，声音宛若清竹荡开：“但说无妨。”

　　梁紫亭攥着衣角，略显紧涩，但还是吐露道：“昨日……弟子……弟子和曹昧、幻一、叶林昌，还有江祁、孟超逸、柴寺恒他们，奉命去擎天山剑阁打扫……”

　　“去剑阁打扫？！”伊岸一听立马又心中火烧，“昨日你们欺负钦予的时候我也在那儿！你们当时说的不是去剑阁取剑吗！”

　　“那是骗他的……我们……我只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又不是掌门弟子，哪里有资格，能去剑阁取剑……”

　　“那你们要为什么骗他！说你们要去剑阁取剑，还说师尊要教你们掠天诀！”

　　终古无厝闻声，眼睑微皱，看向梁紫亭。

　　梁紫亭羞愧的满面通红，但还是逞强仰脸高声道：“他只是个经脉断过不能练武的废人！这么说当然只是要气气他……再说，掠天诀早就失传了。就算没有，岛主怎么会教给我们……”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伊岸心疼的抽搐，看着地上冷冰冰的人，不禁扬天垂眼，泪落融雪。

　　“但是！但是我们平日也只是戏弄一下他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旁的卫司仟早已听不下去，长眉横扫：“他作为你们当中的弱者，你们身为师兄不帮助他，照顾他也就算了，用不着捉弄讥讽他吧？他经脉断过已经够可怜了，如果换做你是他，他这么欺辱你，你又作何感受？！”

　　“我……”梁紫亭一下语结当场，眉间是深深地悔意。

　　“好了，紫亭，你要反映什么情况，说说吧。”一直没开口的终古无厝朱唇轻启，音色依旧温润清浅。

　　“是，师尊。我要说的是，昨日……”

　　2.

　　满目白雪。擎天山。

　　“叶师兄，这终古剑阁真的就在这山顶上吗？”

　　“怎么，桃夭管事的话你也不信？”

　　“不是，只是这擎天山可是终古八十四座仙山最高的一座，据说在九重天外，但为什么要把剑阁建在这么高的山顶上。”

　　“江师弟，这你就不知了吧？”

　　江祁看看笑的饶有深意的柴寺恒，问道：“柴师兄，莫非你知道？”

　　“哈哈，江师弟刚才戏弄洛师弟的时候可是颖慧过人啊，怎么现在就愚钝了。”

　　一旁的曹昧也插过话来，洋洋自喜。

　　“曹师兄你不会也知道吧？”

　　“除了江师弟你，我们都知道。”

　　孟超逸也过来，拍拍江祁的肩膀，指着山顶云雾中隐藏的剑阁道：“这剑阁乃是四大仙岛最大的藏剑阁，也是仙界分量最重的剑阁，所藏之剑都是世间罕有的宝剑，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要建在一般人不能轻易触到的地方。”

　　江祁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今日要不是桃夭管事命令咱们来剑阁打扫，我现在也不知道剑阁的所在。”

　　“不只是你，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呢。”梁紫亭往山下看看，末了转脸道，“你们说我们方才跟小废人说了剑阁的所在，他不会记下了日后……”

　　“怕什么，他只是个废人，连菜刀都拿不起来，难道还怕他个经脉残废的人偷剑不成。”

　　大家听了叶林昌的话都不住笑起来，想想也是，就加快了脚步往剑阁走去。

　　“一路上，幻一师兄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我们也没想太多，几个人快走慢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剑阁的所在。”

　　梁紫亭说着，又陷入了回忆。

　　一行人走了许久，眼看剑阁近在咫尺，幻一却突然捂住肚子停了下来。

　　“幻一师弟，你怎么了。”

　　“哎哟，可能刚才和小废物说话，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肚子突然有点痛，想去方便一下。”

　　“好了好了，那你去吧，我们在前面剑阁等你。”

　　“好！”幻一急急忙忙朝众人挥挥手，一溜烟就绕到了山后。

　　众人慢慢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哇，这就是终古剑阁了吧？！”

　　看着近在眼前的阁楼，飞角重檐，奇兽祥瑞。阁顶红、黄、绿三色琉璃瓦在金光中流光溢彩，远远看去，飞阁流丹。而阁上四个飞檐雕刻四个麒麟兽，兽眼圆睁，神采炯炯。四条麒麟兽的身子一直连到阁脊，而脊两头是两条金色飞龙，阁脊正中间则是一只赤红凤，凤爪旁正绽放着一朵白莲，仙风鼎盛。

　　“来，看我的。”叶林昌拿出剑阁的钥匙，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木门上的铁锁应声而开。

　　推开门，眼前顿时烛火瞬亮，烛光连成海，照亮木架上的宝剑。

　　排排有序，宏大威武。

　　江祁第一个冲了进去，徘徊在众多宝剑之中，像得了全天下的财富。

　　“哇，这宝剑都真好看啊！”

　　“是呀，看看这把！多气派啊！”

　　说着孟超逸就拿起来一把剑，细细的端详起来。

　　“别动宝剑啊，这里的宝剑都是通灵的，小心惹祸上身！”叶林昌提醒道，大家顿时也觉得不妥，一时间都不敢轻易造次。

　　“你们看这剑，整把剑好像一颗十字玄星啊。”

　　“是哎，这剑太好看了。”

　　“唉，如果哪天我也能到剑阁取剑就好了，那我一定首先选这把。”

　　“你呀就少做梦了，这里的剑都是珍品，咱一小小终古弟子，怎么可能用得了这么好的剑。”

　　“也是，咱们啊，也就看看吧。”

　　“唉，你们看这儿怎么少了一把剑？”

　　大家不约而同望过去，只见空空的木架真的少了一把。

　　“我可听说这剑阁可是七十三把宝剑，怎么会少了一把？”

　　“哎——紧张什么，你们忘了刚来岛上的那个小美人，整天抱着一把气势不凡的青剑练武，许是岛主赏给她了。”

　　“是呀是呀，那把宝剑我也看到过。只是岛主好端端的干嘛赏剑给她？”

　　“那肯定是岛主看上她了呗，放着初尘仙子那么妩媚妖娆的美人不要，咱们岛主偏偏喜欢吃野菜。”

　　“你懂什么？岛主一出生就是个没心的怪物，他根本爱不了人。”

　　“岛主出生就没心？你听谁说的！”

　　“这四岛之外九州之内谁不知道啊！”

　　叶林昌立马食指抵唇：“嘘！你们都小声点，这剑阁可不比外面安全，万一有什么‘耳朵’……可就惨了！”

　　大家闻声，都觉得说的没错，立马就闭了嘴。

　　“再说了！就算真的少了一把剑！也是我们来之前丢的对不对！和我们有何关系？！”

　　“是呀是呀！我们来之前就没有了嘛！”大家环顾一下四周纷纷大声应和道，接着就笑笑耸耸肩不关心了。

　　转眼乌云散去，夕阳如血，剑阁也打扫的差不多了，外面雪早已停了多时，可是幻一还是不见踪影。

　　“你们说幻一师弟干什么去了，拉肚子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是呀，这难不成擎天山路长雪滑，出事了？”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找找吧。”

　　“好，大家一块去找找吧。”一众人正要出阁去寻，刚到门口，只见门外一个身影接着便闪了进来。

　　“幻一师弟？”

　　“师弟，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幻一看起来衣衫凌乱，许是被外面风雪吹皱。他身上还沾了许多残雪，听了众师兄的话不禁摆摆手：“别提了，拉肚子拉的我啊，肝肠寸断。这外面又下了大雪，害得我整个屁股一直裸露在外面吹风呢，现在还冻得慌！”

　　大家哈哈一乐：“让你碰小废人那个不干净的东西，这不全怪你自己。”

　　他听了眼神滞了一下，接着道：“可别提那个小废人了，一提他啊我就晦气，这回闹肚子有我受的了。”

　　大家哈哈一乐。

　　幻一正要坐在地上歇一歇，瞥眼间他这才看到剑架上的宝剑，顿时眼神闪烁：“……哇！这里这么多宝剑……”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看过了。”

　　曹昧递给他一扫把，笑道：“是呀，你还是赶快干活吧，时间不早了，下山晚了容易被罚。”

　　幻一点点头，接过扫把的时候眼神依旧看着眼前的宝剑发亮。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像玄星的剑拿到手上，眼神里尽是未知的神情。

　　“幻一师弟，你还是快点打扫吧，我们都干完活了，就等你了。”

　　“好……好好……”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剑身，笑意染上眉梢。

　　“哐！”突然，剑阁大门斜着倒进来一个人，他身上早已是雪渍斑斑，看样子是连滚带爬才上了山顶剑阁。

　　“洛师弟！”

　　众人吃惊，只见洛钦予脸色惨白，红紫的唇角渗血，格外凄惨骇人。

　　“你……你害我……”洛钦予狠狠道，充血的双目直直的看向一人。

　　大家冷汗上心，纷纷顺着那残寒的目光看去，只见幻一淡然地立在人群里，唇角的笑正阴冷入骨：“想不到给你吃了灭魂丹，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死。”

　　“幻一你……你难道刚才去杀洛师弟了吗？！”

　　“不错！”哪知幻一竟然丝毫不遮掩，“我就是看不得这个废人活着，碍眼的都得死！”

　　洛钦予已经浑身抽搐，他尽力倚着木门保持着平衡，嘴里的鲜血却不断涌出：“你……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哈！”幻一突然仰天长啸，手握那把玄星剑，剑出鞘，接着就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只见一道金光绽放，接着就利落地割断了洛钦予的喉管。

　　鲜血顷刻喷洒，众人瞠目中，洛钦予接着就睁着眼着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幻一师弟你！”

　　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见幻一从衣衫里摸出一个竹筒，只是轻轻在空中摇了摇，一时间竹筒上孔烟雾缭绕，整个空气蓝气弥漫，众人只觉脚下一软，纷纷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