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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月下 ...

  •   飞仙剑乃苏秉德赖以成名的独门绝技,也是苏家在江湖中的立身之基,按例属于不传之秘,非苏家嫡系不能得授。

      既然飞仙剑于苏家而言如此珍贵,苏朔也不便将其传授给外人。

      况且在他眼里,飞仙剑本来也不太拿得出手。

      苏朔多年习剑,于剑之一道上早已融会贯通。正所谓一理通则百理明,任何剑谱和剑招在他眼中都不再有任何秘密。也即是说,但凡得到一本剑谱,不论其中招式多么复杂灵动,他都能删繁就简,一眼看出其中脉络规律,因此学起来远快于常人;即便没有剑谱,只给他演示其中一两招,他亦能化简为繁,自行推衍出这门剑法中的其他招式。

      以他挑剔的眼光来看,苏家剑法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但也仅此而已。

      苏朔本身所怀剑法,其实远比飞仙剑高明许多。而他的剑法都来自仙剑世界内的积累,与苏家毫无干系。所以关于这一部分,他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教给别人。

      苏朔尚未回答,杨意怜却在脱口而出那门剑法之后,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江湖中门派不论正邪大小,但凡有些名气,都必然有傍身的独门绝学。既然是独门绝学,那自然是绝不外传的,否则人人都学会了,门派又何以招揽弟子,从而立身壮大呢?

      譬如少林有七十二绝技,武当有太极剑法,而于苏家而言,这门绝学就是飞仙剑。

      飞仙剑法,别说是杨意怜了,就算是印无双听了,恐怕也会心动。

      同武当少林等名门大派比起来,魔教根基尚浅,印无双虽然凭着惊人的天赋自创了无上心法,但于刀剑拳脚等招式上,终究无法面面俱到。只有内功心法而无与之匹配的招式,也就意味着这门武功在对敌时存在着巨大的缺陷——不论内力多么深厚,没有招式也无法发挥出来。

      印无双这几年也疯狂搜罗了一些武功招式,其中亦有部分堪称上品,但可惜都无法真正发挥出她那门心法的精妙之处。她也只好更多地施展自身毒术,以期补足在正面对敌上的缺陷。

      在武功天赋上,杨意怜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作为印无双的亲传弟子,他的武功也只能受限于印无双的教导,在招式上有所欠缺。这种欠缺其实非常细微,平时甚至无法察觉出问题,但在对敌的生死一瞬,这丝细微的差别就会变成致命的缺陷。

      江湖斗争中刀剑无眼,而一门剑法绝学,往往会是反败为胜,颠倒生死的关键,不啻于多了一条性命做保险,可见其珍贵绝伦。

      杨意怜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笑语,竟会引来如此贵重的回报,但他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犹疑不决的人。恰恰相反,越是关键时刻,他的选择便越是果决。

      电光火石之间,杨意怜做出了决断。

      这剑法太过贵重,是绝不能收的。

      与苏朔的友谊相比,这门剑法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杨意怜正要开口拒绝,苏朔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在他开口前笑道:“飞仙剑是苏家本代立身之基,我恐怕暂时无法教给你。除此之外,我所学的任何剑法你都尽可以拿去,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杨意怜见他已经考虑周全,只好问:“什么条件?”

      苏朔道:“从我这里得到的剑法,不得传授给心术不正之人。”

      杨意怜微微一怔,不禁追问了一句:“只是这样而已?”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对苏朔的剑法守口如瓶,不再传授给其他任何人的准备,哪怕是印无双也一样。

      可是苏朔的要求,却仅仅只是不传“心术不正之人”而已。

      那意味着,他把剑法是否传授,传授给谁,以及何为“心术不正之人”,都一并交给杨意怜来判断。

      杨意怜望着他的目光渐渐幽微难明:“你相信我能做到这个条件吗?”

      ……恐怕连我自己都不太信呢。

      他甚至连自己的善恶都分辨不清,又如何分辨别人的善恶呢?

      苏朔笑了笑,不答反问:“那要问你,敢不敢答应这个条件?”

      他的声音平静柔和,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微温的笑意。

      “你若敢答应,我自然就敢信。”

      杨意怜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继而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朔尝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咸味,好像一杯淡盐水。

      他在思考,并且对思考的结果感到十分忧虑。

      过了一会儿,杨意怜抬起头来,郑重地回答道:“我答应你。”

      ——

      这天夜里,青衣侍从虽定了客房,并安排了六名护卫分为两班,轮流值守,随时注意山上的动静,可他自己依旧暗暗焦灼,无法安然入眠。

      他心里隐隐有种猜测,这件事情,最迟今夜一定会有结果。

      即便少爷他们的乔装没什么破绽,叫那群山贼深信不疑,可他们终究不是女儿身,也注定不可能在贼窝里长久地隐瞒下去。若要有所动作,肯定是宜早不宜迟,务求打贼寇们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待到夜色渐深,估摸着堪堪过了三更,睁着眼躺在客房床上的青衣侍从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猛地翻身坐起,仔细地侧耳分辨着——有马嘶声,有值守护卫高声的问话,还有……莺啼般细细的,七嘴八舌的女人声音。

      外头似乎……一下子来了很多女人。

      青衣侍从疑惑地皱起眉头,大步走出房门,迫不及待地扶着二楼的木制栏杆向下看,正好看见小小的酒馆大堂涌进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再细看,竟然全都是鬓发散乱,形容憔悴的女人。

      青衣侍从急急地奔下楼去。

      一共有十八个女人,其中一大半脸上依然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有的正捂着胸口喘气,有的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儿,有的则流露出逃出生天的喜悦之情,还有的……正死死地抱着一个包袱,警惕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是的。她们虽然衣着凌乱,神态各异,有老有少,但还有一个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每人都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灰布包袱。

      青衣侍从神色急切地在她们中间寻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人。

      终于,在这群狼狈不堪的女人中间,有一个妇人排开众人走了出来。

      青衣侍从一看到她,神色便是一紧。

      因为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少爷离开前穿的那件女裙,那条裙子还是青衣侍从今天中午亲手从成衣铺子里挑来的。

      青衣侍从不由向前走了几步,咬着牙道:“怎么回事?”

      那妇人颤巍巍地下拜,口齿清晰道:“官人请莫心急,小公子安然无恙,还请容小妇人告禀。”

      听见少爷没事,青衣侍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可转眼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焦灼便很快转变为阴沉:“说来。”

      苏朔和杨意怜上山后所做的事情,便在青衣侍从与那妇人的一问一答之中,渐渐清晰起来。

      在那妇人口中,小公子与杨少侠上山之后,便设计将贼首罗威迷惑住。可那贼首太过狡猾,非要定在今晚完礼不可。二位少侠本想杀了贼首,烧了寨子便趁夜逃下山去,可没想到,贼首却偏偏指了这妇人来伺候两位。这妇人娘家姓徐,原本也是良家女子,八年前被山贼掳上山去,百般折辱。她忍辱偷生至今,见了两位侠士,不禁又心生希望,这才冒死恳求侠士出手相救。

      也是天意垂怜,两位少侠宅心仁厚,不顾自身安危,当即决定救她们这群无辜的可怜人脱离苦海。当晚,贼首大摆筵席,哪知杨少侠精擅医术,神机妙算,早在上山时便暗暗取了山间几样草药,配出一味尝之即倒的迷药来,悄悄下在美酒之中,被那些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贼寇们喝下肚,不出一时三刻,筵席上就不剩一个清醒人了。

      两位少侠便凭着后山女子的指认,将那些作恶多端的小头目找了出来,先了结了这等人的性命,又把贼首唤醒,这才问出,原来这玉罗山长威寨逍遥法外这么多年,里头的确藏着一点猫腻。

      贼首罗威年轻时,曾与同村一名姓宋名甲的年轻人结交。后来罗威家里因交不起田租,拖累得家破人亡,只好拉了一帮兄弟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宋甲却叫家里人使了些钱财,塞进县衙里做了一员书办,后来颇有些际遇,竟一路升迁,五年前便已是全县闻名,急公好义的宋押司了。因为要经手一县狱讼、税赋等重要文书,这位宋押司手上颇有实权,行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黑白两道都关系不浅,但唯有一件憾事从不为人所知——他年轻时的结义兄弟,已经做了玉罗山上的匪首了。

      最关键的是,罗威手里一直保留着二人结交的证据——宋甲年轻时曾与他书信往来,颇为亲密,因此罗威那里还捏着至少两三封宋押司亲笔签名的书信。

      这就是说,一旦罗威不幸落网,宋甲亦无可幸免,必定会受到牵连,甚至可能被打成反贼,不仅官身要丢,更有性命之危。无可奈何之下,宋甲只好劳心劳力地替罗威遮掩掉一些有可能“上达天听”,被本县县令注意到的大案。罗威因此愈发有恃无恐,宋甲受制于人,毫无办法,只好不断警告罗威,绝不可以在县城之内太过猖狂。

      两位少侠结果了罗威性命之后,果然在他身上搜出了两封信件,署名正是宋甲。

      这封信曾经是罗威为非作歹的倚仗,现如今,自然也可以成为催促官府处置恶吏,出兵剿匪的证据。

      玉罗山上经此一遭,只剩下些四散逃亡的小喽啰,也难以再成什么气候。所以后续报官剿匪事宜,两位少侠不打算亲自去办。苏小公子把宋甲的信件托付给了徐娘子,让她转交给自家护卫,并要她转告他们,一定要好好处理此事,绝不可疏忽大意,留下悍匪污吏残害百姓。

      至于两位少侠人去了哪里?这世上贪官污吏,悍匪大盗那么多,数不清的无辜受难的百姓还等着解救,他们没有时间在这种小地方耽搁,早就马不停蹄地离开玉罗山,到别处行侠仗义去了。

      青衣侍从听了这个答案,禁不住眼前一黑,双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饶是他身强体壮,也在跟小少爷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感到心力交瘁。徐娘子一声惊呼,几名侍卫七手八脚地上前来把他托住,才总算是稳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问道:“……小少爷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徐娘子柔顺地垂下头去:“倒也没有更多交代了。只是小妇人脱离苦海,也无处可去,又深感两位少侠的义举,大恩无以为报,愿意下半辈子在苏家为奴为婢,为两位少侠供奉长生牌位,日夜祈福,永生不忘。”

      ——

      正当青衣侍从在酒馆大堂之中听徐娘子缓缓道来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其实早已悄悄潜入了二楼的客房内,就在他的头顶上走了一遭。

      苏朔好不容易借着窗户爬进了客房内,转过头,又无声无息地把杨意怜拉了进来。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所有护卫要么在睡觉,要么就聚在大堂听故事,二楼客房内应该是空无一人。

      不过他们还漏算了一位小姑娘。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随便选了一间客房,竟然就选中了这小姑娘,而好巧不巧的,这小姑娘居然也因为忧心苏朔的安危,直到深夜也没有入睡,正迷迷糊糊时,就发现了翻进窗户的两条人影。

      她差一点尖叫出声,却被苏朔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苏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姑娘,略带无奈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莺儿惊魂未定地看着苏朔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朔便收回手来,索性低声问她:“我家护卫住了哪间?”

      小姑娘乖乖地替他指了房间。苏朔对杨意怜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潜了过去,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两样东西。

      两把长剑。

      一把银光闪闪,月色下依旧闪瞎人眼,另一把则黑漆漆的,古朴沉重,不太起眼。

      正是苏朔与杨意怜的佩剑。

      杨意怜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自己的长剑,语气里略带点嫌弃地说:“你那把就没必要带上了吧……还嫌咱们不够显眼么?”

      苏朔却扯了一块包袱皮儿,匆匆把银剑包裹起来,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你懂什么,我这可是龙泉宝剑,吹毛断发,锋利无比的!”

      杨意怜撇了撇嘴,不屑道:“就好像谁还没把宝剑似的。宝剑就非要配个这么花哨的剑鞘吗?”

      苏朔把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背在背上,无奈地说:“现在只有这把了,我也没办法呀。行走江湖,不带把宝剑怎么行!”

      两个人短暂地交流了两句,整理好行装之后,便停止了交谈,一前一后地攀上窗沿,灵巧地跃了出去。

      一直缩在角落里,默默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的少女猛地站起身来,急切地跑了几步,追到窗户边上,却终究未能碰到少年的一片衣角。

      她只好急急地推开窗格,探头朝下看去。

      两个少年这时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他们身高相仿,身形相似,背影看上去仿佛一对孪生兄弟,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模糊的夜色之中,只看见背着长剑的那个转过头凑到另一个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另一个便毫不留情地伸腿一踹,正踹在他的屁股上。

      被踹的那个一个踉跄,跳出去两三步,很快又转回来,伸手用力地推了推另一个的肩膀。

      两个人幼稚得好像五岁小孩儿似的,你来我往,互相较劲儿,就这么打打闹闹,推推搡搡地远去了。

      淡淡的人影很快消失在融融的月色之中。

      莺儿呆呆地看了许久,才在微凉的夜风中关上窗格。

      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光都被窗页拦在外面。

      两个少年来了又走,于她而言,便好似月下的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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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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