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涉江_

32、第三十二章

　　是夜清寒。
　　白家书房，白放鹤指了指房梁，朝房中的另外一人道:“劳烦沈影主。”
　　沈云开看了他一眼，随即跃了上去，在悬梁尽头的墙壁上摸到一处凸起，他缓缓一按，珠帘内响起一阵声音。
　　他翻身下去:“想不到会在这里，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
　　白放鹤微微一笑:“辛苦了。”
　　他自己动手滑轮椅，轮椅在他不甚熟练的掌控下像个醉鬼走不了直线，沈云开只抬手挽了用来隔离内外室的珠帘的半边，颇为冷淡地等他歪歪扭扭地过来:“你不怕我将你密室里的值钱东西一扫而光？”
　　白放鹤一边艰难控椅一边道:“里面不过书籍兵器，影主若能看得上，拿走便是。不过，不知沈影主想找什么东西？”
　　两人进得内室，沈云开慢吞吞地跟在白放鹤身后，打量了一眼周围:“千面从影教盗走的一件玩意儿。”
　　白放鹤知道他这是不欲多说，便不再问了。
　　卧榻方才已经移开，它原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尚算宽大的四方洞口，往下的阶梯延伸到视野之外:“沈影主是想让我在此处等你，还是要我与你一同下去？”
　　见沈云开走近看了看洞口，白放鹤又道:“里头只一间密室，并无其他。”
　　“嗯，我自己就好。”说罢沈云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夜明珠，踩着阶梯下去了。
　　一炷香功夫。
　　白放鹤嫌轮椅略为麻烦，还在原地未动，见沈云开已经上来，面上一无欣喜二不灰败，不由出口道:“影主可找到了？”
　　“没有。”沈云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十年前我追杀千面，为的就是这件东西，可他宛如人间蒸发，几个月后，手下传来消息说他被你所杀。”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没想到是个骗局。”
　　“所以你当时觉得白府可能会有你要的东西。”
　　“嗯，以几年前的情况来说，那件东西于我用处不大，只来白府寻了两三回便放弃了，寿宴前借由住了进来，一是情况有变，方便寻物，二是了他人一个心愿，可依旧无果。今日便光明正大地请白大侠帮忙了。”沈云开转头看他，下巴朝洞口处抬了抬，鼻间慵懒地冒出一声，“嗯？”
　　白放鹤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失笑:“再劳烦影主一次。”
　　一跃一翻的功夫而已。
　　“李炎带去方园查看的人说荒宅地底确实另有乾坤，几十间小铁室，两排平行相对，却哪个都不相通，似乎是算好了每人一间似的。”白放鹤说到此处，脸上不免严肃起来，语气也十分凝重，“他们还在铁室里头发现了几具尸体，分属峨眉、华山、罗城三派，共同特点是身上并无太多伤痕或者没有伤痕，不似受折磨而死，形式反而像……自刎、饿死、绝经脉。”
　　沈云开好笑地看着他，故作疑惑:“奇怪，白大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成？”
　　白放鹤被他一噎，诚恳地对他抱拳道:“沈影主，不瞒你说，昔日正道相处往来还算和谐，世家门派虽各自为生，但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大冲突，这或多或少是看了白家薄面，然而人心是世间最易动摇的东西，欲望是中间见缝滋生的顽草，如今假白放鹤已露陷，而我，武废身残，断然是不会被所有人接受的。”
　　白家是世家之首，默认的武林之尊，这么多年也该让下来了，改朝换代，去陈迎新，亘古之理。
　　沈云开不置可否，继续听白放鹤说:“正道变动是必然之事，但我不能预测接下来会生出什么变数，保险起见，失踪弟子一事倒不如请局外人来帮忙。沈影主，你十三便替下杨纵，外人却无一知晓，要么是你教中人忠心不二，要么是你手段强硬封锁消息，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影主实乃少年英雄。”
　　白放鹤不动声色地观察沈云开的神情:“话说到这儿，沈影主可肯帮我？”
　　沈云开看着他:“你找错人了。”
　　白放鹤轻轻叹了一声:“沈影主可是要我求你？”他到了这个年龄，经历了识人不清之害，尝过苦痛折磨，目光不似从前狭隘，脸面也看得不如从前重要，为此求一求又有何妨呢。
　　“不行。”沈云开微微抬起下巴，顽石一般地拒绝。
　　白放鹤也不恼，只道:“沈影主既然说冥宗有鬼，那我自然相信是冥宗和千面勾结，绑架了诸派弟子。”
　　还未等他继续，沈云开道:“哦？你就这么相信我？”
　　白放鹤与他对视:“嗯。因为我觉得沈影主虽出身所谓邪教，但行事磊落大方，不是做了不认、信口胡诌之辈。”
　　“你不过见我几面而已。”
　　“练武场上你帮我指控千面，后来救我性命，拿回扶义刀，这些足矣。”
　　谁帮你，我那是帮叶清朗，脸大。沈云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到什么，忽而笑了出来:“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
　　沈云开走出书房时，春风满面，和煦暖人，刚踏出门口，脸上的笑还未消失，恰好与正朝书房而来的叶清朗四目相对。
　　沈云开朝他吹了声口哨，调戏意味蜿蜒曲折含蓄内敛地飞了过去，叶清朗下意识捏了个拳头，随时都能往他脸上招呼去。
　　沈云开猜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压下拿夜明珠照清他的冲动，哼着欢快的小调走了。
　　叶清朗走进书房。
　　“叶公子你来了啊。”白放鹤在珠帘内侧，一边掌控轮椅，一边抬手去掀帘子，动作颇为艰难。
　　叶清朗赶紧过去帮忙，将他推到了书桌旁边:“白大侠叫我清朗就好。”
　　白放鹤垂眼，心想人与人果然不一样，脸上不免浮上一丝笑意:“清朗你来得正好。”
　　“嗯？”叶清朗本意是想问问方园的事。
　　“唉，方园那边情况不妙啊。”白放鹤摇了摇头，“李炎带人在那儿发现了几具尸体。”
　　“嗯，这个我知道。”叶清朗白日去看了，听检查的人说起过，“白大侠预备怎么处理？”
　　“尸体已认领，准备送回各自门派。背后的千面与冥宗都十分棘手，我派人追查的同时，也请了一位高人暗中相助，但这位高人身份特殊，恐生变数，我不放心，所以希望清朗能与他一起。”
　　叶清朗微微疑惑:“不知是哪位高人？”
　　“沈影主。”
　　“……”
　　叶清朗离开之时，白放鹤不无担忧地目送他出去，待看不见人了，才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不知是什么条件？”
　　“挺容易的，你叫叶清朗来助我。”
　　“这个提议不错，叶公子武功高强，赤子心怀，是个好帮手。”
　　“嗯。”
　　白放鹤见他笑眯眯的，直觉不对，忽而想起什么:“沈影主……你……”
　　“白大侠有话直说。”
　　“你说你……倾慕叶公子，难道是真的？”
　　沈云开只笑不说话，白放鹤就算见识颇广也不禁心中一震:“这，我要如何对叶公子说去？”要真是让叶公子去帮沈云开，这事儿他没想起来倒还好，一想起来就觉得实在是对叶公子不住，着实叫人为难呀。
　　“这就是你的事儿了。”
　　云澈坐在清朗的小院里，托腮:“清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练，练到猴年马月呢？”
　　他一大早就来找叶清朗，殊不知人家起得比他早，在院子里练剑，这都两个时辰了，歇都不歇。
　　见没人理自己，云澈又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师父腰上还缠了一柄软剑，”他坐直身体，用手比划几招，“那‘咻咻咻’地一抖，嚯，好家伙，立马笔直笔直了。”他又萎靡下去，“可惜等我回来师父就收走了，我求来求去只差撒泼打滚了，他都不给我，我知道他这又是嫌我不长进了。”
　　他朝叶清朗看去:“我带白大侠走的时候，被好几人追了上来，后来多亏了沈大哥，要不是他，我们就危险了。”不过几日功夫，他倒叫得亲密，“清朗，你是不是还生他气呢？我看，那个上水村好像也不是影教灭的……反而是那个叫千面的，嫌疑很大。”
　　叶清朗被他嚷嚷得终于收了剑。
　　“来，喝水喝水。”云澈立马狗腿地替人倒上一杯水，叶清朗喝水时他又往四周看了看，“隔壁的房子又空了，里面几位什么时候走的呀？”
　　叶清朗放下水杯:“好像是寿宴当夜？不太清楚。”
　　云澈凑近叶清朗，睁着一双大眼睛，模样纯真无邪:“诶，清朗，我，问你个问题？”
　　叶清朗看他样子好笑:“问啊，吞吞吐吐做什么。”
　　“问了你可别打我。”云澈道。
　　还这么说，叶清朗这下疑惑了:“你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云澈放低声音，一只手拢在唇侧:“那什么，沈大哥说他——”
　　“我说什么了？”
　　“噗……咳咳……咳咳咳，”云澈被这飞来之音呛着了，站起身咳得面红耳赤，他为难地转了个头，心里直道要死要死，嘴上却乖巧地叫着，“呵呵呵呵呵，沈大哥，你来了。”
　　沈云开看了他一眼，朝他一笑:“我有话要同清朗说，小孩子听不得，你该走了，还有，我不是你大哥。”
　　云澈咽了咽口水:“那……你们聊。”他视线在沈云开和叶清朗身上转来转去，僵硬地转了个身，肢体不协调地往外面走去。
　　叶清朗看着他离开，眉头微微蹙起。
　　沈云开在云澈的位置坐下:“你这眉要皱到何时去？”说话间就要用手去推开。
　　叶清朗往后避开:“你来做什么？”
　　沈云开把手收了回去:“跟你讨论讨论正事而已，何故这么防备我？”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哦。”随即又把手伸了过去，“脸上肉少了。”
　　“你！”